还是凉生玉枕时
故人叹:不问曲终人聚散
他笑着对我说:「皇后不能是你。」
我恍惚了一瞬,虚虚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乖巧地躺在他怀里,问他为何。他没有答我的话,只是拧着我的鼻子,说我贪得太多。
他是东宫太子,程仪潇。
我是程仪潇捡回东宫的,我那时不懂事,还咬了程仪潇一口,他险些将我掐死。
1
我当时是个小乞丐,在城墙根边上跟一群叫花子起了争执。我没爹没娘,那群叫花子便拿我取乐子,将我手中冷硬的馒头夺去,丢着玩就是不肯给我。我性子烈,上去就抓住了那领头乞丐的头发,硬生生扯下了他一撮头发,他摸着头上的血,叫了那四五个人围住我,拳打脚踢的,我差点以为我要被活生生地打死。
「停。」
我听到远处叮叮当当的响声和一个人的说话声,说话的是一道慵懒的男声。
我的眼睛让血糊住了大半,看不真切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紧紧捂住头,不敢松手。我的喉咙里冒出了腥味,我觉得我的肠子让那群杀千刀的给踢断了。我抽着气,就是不肯哭出声来。
蓦然,身上的拳脚都停住了,我缩了缩身子,想睁眼却睁不开。有人过来抬起了我,将我的脖子锁上链子。我紧张地挥舞了几下拳脚,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嗤笑一声,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冲着他的方向呲牙,不停地扯动脖上的铁链。
那人似乎朝我走近了,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使劲耸了耸鼻子。他似乎在打量我,我不觉得他是人牙子,我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好的,听老乞丐说,人牙子都喜欢拐细皮嫩肉的小孩,能卖个好价钱。
那人「啧」了一声,似乎是在嫌弃我。
「拖着走吧。」
说话的还是那人,他的声音可真好听。我从小到大,没见识过这样的人物。
铁链子的另一头被人拽着,我没设防地颠了一下。我只听得一阵铁链碰撞的轻响,我被系在了什么东西上。突然那东西动了起来,我听见了声响,是马蹄落地的声音,「哒哒哒」的,我只觉得那人是个疯子。
马匹跑得快,我听见后头的马车叮叮当当的,是金玉相撞之音。偷鸡摸狗的事我干得多了,因而能听出来,这是辆富贵人家的马车。
2
我被马拖着,跌跌撞撞的,那群乞丐将我的右腿打折了,我站不起来,脸一直贴着地,被地上的石子擦得生疼。
我的嘴角溢出血来了,头有时撞上东西,手使不上劲,我没穿鞋,我能感觉出来,我的右脚趾被磨烂了。
马一直跑,越跑越快,我胳膊上,肚子上,腿上的衣衫都被磨烂了,血流了出来,我使劲睁了睁眼,看见在我的身后,是蜿蜒一路的血迹,断断续续的,触目惊心。
奄奄一息之际,马车停了,有人解下拴在马匹上的铁链,又在我身上泼了一通冷水,我打了个激灵,紧接着被拽着扔到了一片柔软之中。
「命还挺大。」
我糊住眼的血块化开了些,我费力地睁眼看。这是个顶好看的人,一双顾盼风流的狐狸眼,嘴角挑着一抹玩味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知晓他就是那疯子,鼓足了全身的劲冲上前去,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直到见了血。他甩开了我,我撞在了马车的木杆上,闷哼一声,背部一阵钝痛。那木杆断了,有木刺扎进了血肉里。
那人踩着我垂在马车上的手,柔软皎白的皮毛毯子被我手上渗出的血染红了。他逼近我,慢慢抬起双手,我瞥见了他手上的扳指,知道他定是个权势滔天的厉害人物,我想我今日算是得罪贵人了。
他缓缓掐住了我的脖子,慢慢收紧,我渐渐喘不上气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绝不吭声。在我濒死之际,他收了手,随意拿过旁人递给他的帕子,细细地擦了擦手便一把扔到了我身上。
他问我想不想杀了他,我点点头,他笑出了声,用舌尖舔了舔牙,便让人将我扔到了马背上。
我嘴角一抽,又有血溢了出来,心里想着,最起码今日保住命了。
有人将我从马背上拖了下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我睁眼看到了头顶上方的牌匾——东宫。
我想起那人手上的扳指,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我惹了全天下最不该惹的人。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太子程仪潇,传闻太子心狠手辣、性情暴虐、喜怒无常。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觉得活不过今晚。
侍卫小声询问他该如何处置我,他没将我放在心上,只轻蔑地说了一句:「留着。」
我仔细听着,突然昏了过去。
3
再醒来时,我不知自己被扔到了哪里,只是平躺着,身上被上了药。我略动了一下胳膊,疼得直吸凉气,程仪潇下手狠辣,我背部的伤口都被扯裂了。
听到有脚步声走近了,我警惕地回头,狠狠地盯着那人,是个跟我一般大的女孩。她被我凶恶的眼神吓得一愣,继而轻轻揉了揉我的头,与我说以后便在这里住下。
我没吭声,她见我冷落她,她也不恼,还说她叫澜澜,与我一样,是东宫的下等宫人。我往四周瞧了一眼,这屋子破破旧旧,我躺在地上,只铺了一层褪了色的单布。
澜澜问我的名姓,我闷声不吭,澜澜见我不说话,只是嘱咐我这几日切莫乱动。我见她要走,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没有。」
我没有爹娘,哪会有人给我取名,生下来就是一个人,要不是城墙根的老乞丐见我可怜收养我,我怕不是要在三伏天里活活饿死。
澜澜一愣,又揉了揉我的头,「声音这么好听,像小摇铃,以后,叫你瑶瑶,好不好?」
我没作声,澜澜便当我默认了,那之后,她常常唤我瑶瑶。
我的伤养好了,便在东宫内当了个粗使宫人。东宫有重兵把守,左右我逃不出去,捡个差事还能混口饭吃,便应了下来。我们这种人是最下层的宫人,干最累的活,还要受旁的宫人的欺压。
我一开始还是个烈性子,跟一个太监打了起来,后来被扔到柴房,险些被乱棍打死。澜澜来照顾我,问我是何苦。我吊着一口气,说那太监非要我孝敬他银子。澜澜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咱们比不得他们,那是有主子的。」
我咬咬唇,没吭声。澜澜将我抱在怀里,小声说着别去招惹他们,看见澜澜哭,我的心软了。澜澜是这十三年来,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将她看得很重。
宫人看病请不得御医,宫外头的医官也不肯到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来。澜澜掏出自己进宫带来的小药瓶给我上药,澜澜说这是上次用剩下的一些。我扭过头,鼻子一酸,我知晓那是澜澜带进宫里唯一治病的东西,全都糟蹋在我身上了。
我小声嘟囔:「我以后再不招惹他们了。」
我听澜澜说我将那太监的左腿打的青肿了,她还说我命大,竟没被打死。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只是那之后,那个太监常常让人给我使绊子,三天两头的我便要受点皮肉哭。我话不多,因为相信多说多错,何况在宫里要处处留心。后来有人经常找我麻烦,有次夜里,直接将我套了麻袋一阵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