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纪洛宸低声说道。他眼神复杂而沉痛,周淮屿知道,他是想起了纪尧熵。
急救室的红灯灭了,护士推着陆定走出,他苍白的像一樽石膏像,僵硬得躺在滚轮床上,呼吸微弱。黄闻声猛然站起,正好与缓缓走出的陆千帆打了个照面。
“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还需要在icu观察一段时间。”陆千帆木然说着,黄闻声赤着眼眶大步上前想要拥抱她,伸出的手却在即将触及那件白大褂时停顿了。
“千帆,我……我没保护好陆叔。”这句话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陆千帆的眼泪顷刻间如瀑落下。
她撑着一口气做完了手术,亲手缝合父亲破裂的伤口,修补受损的脏器。
直到此时,面对黄闻声的痛苦陈词,她才终于允许自己变得脆弱。
“至少这一次,她救回了自己重要的人。”周淮屿轻声说。
大厅不再安静无声,后怕与惶恐的哭声回荡在耳边,盖过了窗外的风声。两人并未宣泄太久,陆千帆担心陆定,跟去了icu继续观察状况,黄闻声也终于放下悬着的心,朝纪洛宸和周淮屿走来。
他显然清楚二人的疑问,言简意赅道:“我怀疑丁磊是来杀我的,陆叔是正好撞上了他。我下楼时,他们起了激烈冲突。当时,陆叔命悬一线,为了救他,我只有拔枪射击。”
“丁磊白天在郑文德的办公室里勒毙了他,明知警方早晚会查到自己头上,他努力争取时间差是为了什么?很可能是为了见k姐一面。在得知k姐被我抓捕后,他来找我报私仇……这是合理的。”黄闻声越说越颓丧,到最后几乎是在自我谴责了。
纪洛宸打断他:“这只是你的猜测,我并不这么认为。你应该知道陆叔私下里在追查当年旧案吧?”
“他和我说过,那起案件还有主犯在逃。我们顺着庄一心的枪和酒吧老板的口供找到了k姐,另一方面,陆叔也一直在追查丁磊的线索。今天下午的抓捕行动是绝密,就算k姐和丁磊事先有过碰头的约定,他也未必能这么快得知k姐落网的消息。所以,与其说是丁磊为了你抓捕k姐实施报复,倒不如说他就是追着陆叔去的你家。”
纪洛宸凛声道:“我现在怀疑陆叔查到了些什么,并且这信息重要到丁磊必须杀他灭口。”
还是那条狭窄的小巷,阴雨连绵,不再有调皮的孩子在巷道里乱窜。两旁的人家纷纷关窗避雨,少了高高低低的晾衣杆,纪洛宸终于没再被碰头。
上次来庄一心家中只有他和周淮屿两人,今日多了个陆千帆。三个人沉默走在这条幽长纵深的雨巷里。雨滴打在伞面上,沉闷得快落进人心里去。
陆千帆一身黑衣走在最前,自庄一心意外离世后,她没有再来过好友家中。怕触景生情,怕往日记忆席卷而来,击破她全部的心理防线。
庄一心的家近了,老旧外墙上的爬山虎长得更高,天色暗淡,屋内更暗,从窗外看,不见一丝光亮。
陆千帆的脚步越来越慢,握着伞柄的手愈发用力。
从医院到这里,于她而言不是散心,只是从一个陷入昏迷的亲人身边,来到另一位再也不会苏醒的亲友身旁而已。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陆千帆回头望,周淮屿沉静地念完了半首诗,“戴望舒的《雨巷》,很应景。”他回望向陆千帆,“你父亲遇袭前一天来了庄一心家,他或许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为了他们,你也要振作。别让你父亲白白受伤,也别让你的丁香姑娘,死得不明不白。”钥匙在老地方,陆千帆熟练地开门,将伞靠在墙根处。
短而窄的屋檐遮不住她全身,顷刻间,她的后背被雨水晕开更深一层的黑色。她却浑不在意。只是站在门口。许久后才迈开了第一步。
开了灯后,屋内总算有了光亮。纪洛宸和周淮屿紧随其后进了屋,所有的陈设和他们记忆中并无二致,至少目之所及是这样,看上去陆定并没有改动屋内的布置。
仔细巡查过客厅厨房和卫生间,确认一切如旧,三人来到了卧室。点缀着小碎花的白色窗帘被屋外的寒风吹起。
陆千帆慌忙跑上前合上窗,但书桌上还是落了不少雨珠,连带着窗前摆放得整齐的书和笔记本也被微微打湿,封皮上庄一心的名字被水模糊。她捏起衣袖,小心地挨个擦拭,眼里的雨珠却止不住又落下。
纪洛宸和周淮屿一处处地检查。没有多东西,更没有少物件。陆定就好像只是来这间屋子里逛了一圈,而后又离去了。
再一次打开衣柜,引入眼帘的还是那些华服与首饰,但如今纪洛宸已经明白它们从何而来——这些都是k姐为庄一心置办的“装备”,靠着这些,十七岁的少女掩饰掉了自己的青涩,转而成为了欢场高手。
“这是……”陆千帆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她也来到衣柜前,拎出了一件西装外套。
在她的手落在西装上的瞬间,周淮屿的眼神变得认真。这是庄一心所有衣服中唯一不合身的一件,对她而言,这件西装太大了。
“你对这件外套有印象?这好像不是庄一心的衣服吧。”他问。
陆千帆轻轻点头:“是我送她的。”她眸光悠远,回到了过去,“那是一心第一次用模拟卷考到了医科大学的往年分数线,对她来说相当不容易。我和爸爸都为她开心,她自己也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