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羽衡探上他的额头,果不其然,是高于常人的温度,目光在屋内巡视了一遍,这还是她第一次细细观察一个男子的卧室,或者说“闺房”?
房间中并没有一般人家男儿的柔媚之气,左边十分简洁地置了一桌一椅,桌上散乱地对着一些笔墨书籍,右边虽也有一张梳妆台,台上却基本没有任何装饰品或水粉,只一把孤零零的木梳,并两支发簪而已。而她上次不肯收回的披肩被整齐地叠着,放在镜下。
“表哥,”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华羽衡认出那是高临宜的声音,闪身跃上了屋梁,隐在黑暗中。
大约是许久无人应声,门外的人便自行推开门进来,四下看了看,扶起昏沉的容温云劝道:“表哥,喝药……”
容温云睁开眼,似乎用了些时间才确认眼前的状况,声音沙哑了许多:“我过会儿就喝,你回去吧……”
高临宜叹了口气,推开门出去,还不忘叮嘱:“那你一定要喝药啊……”
华羽衡看着在高临宜出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又陷入昏睡的人,不由无奈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不懂照顾自己……
“容温云,”清越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温云,把药喝了再睡好么?”
什么人……是谁这样对他好……
容温云昏沉的意识里只知道有人半拥着他坐了起来,对他温柔轻哄。
“梅大姑……”
喃喃的呼唤还没成型便又收了回去,不对,梅大姑已经过世了,都怪他没有早些请医术好些的大夫来……
可是,还有谁会这样待他……
脑海里模糊地扶起那张秀丽却冷清的脸,对着他的时候,却会笑得很温柔,每每不着痕迹的帮他解围,从未有过鄙薄和轻忽……
可是……可是她那样气质高华,而他却是深陷污泥,一个抛头露面男子……他怎么够得着她……
“呜……羽衡……”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容温云止不住地在她怀里挣扎,动作之大几乎连华羽衡都压不住,只好紧紧搂住他,一手按住了他的背轻轻揉着。
“羽衡……?”
是她么……
疑惑中带着的期待,小心翼翼的低喃刺痛了她的心,华羽衡拥着他低声哄着:“是我……把药喝了,来……”
虽然意识并不清醒,容温云却渐渐停止了挣扎,顺从地靠在她身上,微微睁开的眼中些许茫然,却在看到熟悉的脸时止不住动容,几乎是急切地想要起身:“羽衡……”
华羽衡手上加了些力度,忍不住在他眉眼间轻轻一吻,一触即分的轻吻,让病中的人不由迷醉,目中还是迷离,却任他喂下苦涩的药汁。
见一碗药见了底,华羽衡稍稍安下心来,将怀里的人塞回被中,掖好了被角。
“不……不要走……”
消失的温暖触感带来了止不住的心慌,不要走……为什么要走,病中的男人想到那日清醒,华羽衡却已经离开,高临宜反复说她会回来,他却只是沉默以对。
我知道,我知道你我是云泥之别,也不曾想过要留在你身边,可是,难道在梦里都不能触到你吗……我已经很累了啊……
“求、求你……”
低若蚊蚋的声音没有逃过华羽衡的耳,清晰地捕捉到他急速变换的情绪,华羽衡忍不住将他连着被子拥进怀里,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对男子脆弱的姿态有这般的心情,深深的心疼,几乎在能在一瞬间将她淹没。
“温云不哭,我在这儿……”
令人沉醉的声音包裹着情绪混乱的人,最后一丝勉强保持的坚强都被打散,隐忍的哽咽变成了抽泣,细碎的声音里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言语:“不要走……难过……我好难过……”
足够了,即使是破碎不堪的言语,也足以让她的心揪紧,这个男人,不能软弱,更没有时间羞涩,不得不坚强,把所有的情绪压下,撑起全部的负担……
伤到了极致,也不知该怎么诉苦,竟然只有一句“难过”,可是这“难过”中,有多少说不出的委屈痛楚?
华羽衡不断抚着他的脸,低声絮语:“温云乖,不哭了……我知道你很辛苦……以后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怀里的人一震,腾着雾气的眼睛复又合上,零星的泪珠汇成了不间断的泪流,仿佛所有的苦都能够随着这眼泪涌出来。
“嗯……我、我很……辛苦……好累……”
“嘘……我知道……”华羽衡将他抱紧,一点点抹去他脸上的泪痕,让他靠进怀里:“羽衡会陪你……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抽咽着的人将头埋在她身前,不知是挣扎地累了,还是听了这话安下了心,蜷缩在她怀里不再乱动,只余偶尔的轻声呜咽。
华羽衡却没有放下他,她早已理清了自己的心情,就是喜欢上了,喜欢了他的责任感和担当,喜欢了他的自尊和自爱,喜欢了他无忧的笑,喜欢了他压抑的泪。
厌恶着这个世界男子的扭捏作态,却为又哭又笑的他柔和了性子,动了淡漠的心。她不是逃避自己心意的人,既然喜欢了,就放手去拥抱,何况,这个人能在病中唤着她的名字,心里终究是有她的吧……依赖也好,求助也好……她都不在意了……
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低头吻了吻怀里的男人退了热度的额,华羽衡小心翼翼地放下已经气息平稳的人:“好好休息……”
虽然母亲和父君要她耐心等待,但她不愿再见到这个男人伤心自苦,即使是先斩后奏也在所不惜了。
华羽衡在床榻边坐下了,专注地看着陷入沉睡的男人,许久才换了个姿势,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华风已经到了她跟前,低头听了她的嘱咐一躬身离开。
因此当容府诸人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靠近容温云房间时,一身夜行衣的女子只是好整以暇地为床上安睡的人掖了掖被角,略带嘲讽地偏了偏头。
“不能进去,表哥病了,现在还在休息……”
“到底谁是你表哥?”容砚扬的声音里有着气怒,似乎已经挥手打开了高临宜拦在面前的手臂:“过年正是要紧的时候,哪家的举子不在外面活动,好在春闱开科前博个好名声,我怎么可以不去?”
“那是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表哥给你钱?”高临宜还在反驳,挡到了房间门口:“再说现在表哥病着,你就不能等他好起来再……”
容砚扬懒得搭理,干脆伸手要推开他,一旁传来了安赫略微偏低的声音:“临宜,你这孩子,怎么总是偏帮外人?我们也是为了容家好……”
“可是表哥他……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门口的三人都是一惊,还是高临宜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探头向里面张望。
华羽衡轻轻阖上门,自己站到了屋外,对高临宜解释了一句:“不用看了,他喝了药睡下不久,已经退了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