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萨教如果再这样下去,会遭来更多的敌人,更多的暗算,会根本长不到能成为她助力的那天。
湿雾之中,她回过头来,对竹笠男人伸出手。
弓筵月第一次见她会主动要握住其他人的手,但竹笠男人却并没有回握住她的手,只是站住脚对她说了句什么。
羡泽抬起眼来朝弓筵月投过来一瞬目光。
而后她放下了手,不再打算再牵着斗笠男人,就这样转身离去,和他并肩消失在浓雾的包围之下。
她没有说要离开多久,弓筵月只永远记得她意味深长的回眸。
是不满,是挑剔,是放弃还是……?
他回忆里早就失去了辨别那目
光的能力,只是那一瞬间的画面,他煎熬几十年。
弓筵月在黑暗浓雾与血腥之中坐了许久,半晌之后,他听到雾中传来凄苦愤怒的喊叫。
戈左的身影连滚带爬的朝神庙的方向奔过来,他像是适应不了身体一般踉跄,仰头不断望着神庙顶端被折断脑袋的金龙,以及逐渐昏暗的烛油。
戈左手撑在台阶上往上爬了几层,才看到了坐在神庙正门口的弓筵月。
一两寸宽的嫩肉疤痕,纵贯他的身体,他像是刚刚被撕裂开后重新拼装,惊惧恐慌地望着他的残躯,喃喃道:“叔父大人,我……”
弓筵月万万没想到,此刻连戈左的双瞳,都散着金色。
哈。她甚至救了戈左吗?
弓筵月仅剩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笑出了声:“是你无知引来的那个魔,而你竟然还活着。她为什么会原谅你,她为什么也要给你……金核?凭什么!?”
戈左面无血色,却仍然道:“事由错在我……可它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我引着它,也迟早会找到这里。你明知道的。”
弓筵月抱着被魔气吞噬的断臂,摇头喃喃道:“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你活着……为什么,连金核都变得不是独一份的……”
戈左其实想说,那个黑影听说他叫真龙“妈妈”之后,就顶着极美的皮相咬着手指笑起来:
“你真的是什么都敢乱叫,她还是个小姑娘,小孩子呢,你却叫她妈妈?”
“啊,凡间不是说什么好事成双?我将你撕成两半,她不就有了两个儿子了?哈……哈哈,你竟然还有这般修复身体的天赋,都成这样了还想要修复吗?那我把你钉在两边的地上,隔开二尺多,你也能恢复吗?”
“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别死了啊。她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你不是很会叫妈妈吗?你现在嘴都撕开了,还叫得出来吗?还能向她求救吗?”
羡泽找到戈左的时候,几乎被眼前的惨状惊得一个趔趄。
他被撕扯开来,两边被钉在马厩中,血流遍地,却偏生身上被施了不死的法术,在濒死的痛苦中,血与嫩肉如触手般摸索着,想找到另一半躯体。
他见到了羡泽,嘴唇动了动想要叫她的名字,却喉咙撕开脑袋都成了两半,除了呛血的咕哝声,一点也不出声音来。
戈左知道,她给这枚金核是为了复活他,让他回答她的疑问,她似乎也在找这道黑影的真实身份。
但当她问完了戈左话之后,并没有收回金核,只是道:“拿回了金核对我来说也是无用,你便先活着吧。你们若是怕了,就偏安一隅在西狄当几年土皇帝,到我事成之日再来取这金核。”
“伽萨教现在的样子,对我而言,就是没用的东西罢了。”
没用的东西。
这句话始终悬在戈左头顶,要他不得安眠。
他明白,羡泽给了他和弓筵月金核,绝不只是说要他们苟活些年,她也是在他们身上押注。
戈左更明白,不论他如何想要和叔父争,在她眼里,他们都是一体的,共存的……
弓筵月显然也咽下了恨,明白这一点,他目光从戈左身上挪开。他裹紧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蹒跚的从地上找到一条沾满血的纱巾,缓缓罩在自己的头脸上。
那纱巾就像水刑的湿布一般,贴罩在他五官之上,可他仍是用仅剩的一只手扶着石柱站起身子,轻声道:“圣使戈左,找到你手底下能用的人,尽快去往周边部族,确认暗渊的面积。这周边已经不适宜生活,我会带人迁走,乌叶卡要更换地点。”
戈左仰头望了他许久,单膝跪下去垂头道:“是。圣主大人。”
弓筵月以为她失望之后真的不会再现身了,可当他们查探清楚暗渊的范围有多么大,又有数个部族全都跌入魔域,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弓筵月听到了一声隐约的龙吟。
她的龙身在云层之上若隐若现,掌中浮现几块看似平平无奇的土块,降至地面,在暗渊之上便自行膨胀生长,覆盖了暗渊的洞穴,填平成为完整的土地。
……是息壤。
弓筵月猜测,或许她本来要用在蓬莱现世之时,以息壤巩固蓬莱之所在。
可东海失败,她便取出一部分息壤用在了西狄。
果然,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残忍冷漠,她仍然以这种方式,回馈了西狄数百年来对群龙的念念不忘……
当年的弓筵月给自己盖上满是血污的头纱,此刻他却选择再度掀开,用这张脸面对羡泽。
这些年,他培养阴兵,他入驻中原,他似乎在时时刻刻战栗,生怕听到那句:
“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