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在夏日荷莲朵朵的女尸泡在清澈的水塘里,脸浸在水中,黑铺散开来,身上轻薄的绯红色衣裳浮起。
说是轻薄,并非是其衣裳薄透,而是她那一身衣服,是戏子低贱的象征。
绣再多的花,用再好的料子,也是由人玩弄的贱红。
可在一月前她还是受无数有钱少爷老爷追捧,一掷千金为博一笑令人挤破脑袋也要献媚的名胜至极的戏子,可如今那些追求者把她侮辱之后又拖到池边要她供众人玩赏一段洛神赋,戏子不肯便箍着那细软的后颈,戏弄着频频将戏子摁进水池之中。
池面的涟漪本是胡乱搅碎的珠光,后边就是漂浮头静止的四溢。
行凶者的笑声并未止歇,看向了一旁由人踩着脑袋,啼哭泣嚷的五岁幼童。
那群人中一位穿着红黄衣袍的公子哥,上前面不改色地踩断了在地上挣动的纤细小腿,清脆的骨裂断出尖锐的惨叫。
这群壕少,得趣似的,把这孩子当做取乐的玩意,言语羞辱,双脚踢打,像凌虐一只幼兽,碾上这副幼小柔软,尚且经不起打虐的一副骨骼,裂叫声充耳不闻,享受着脚下受人任人揉捏的痛苦凄惨……
最后,一双精绣的鞋那精绣的也许要两位绣娘没日没夜做工熬坏眼睛赶出来的鞋子,踩在那瘦薄的胸膛上,登时底下动静越来越微弱的孩子从口腔中喷出一口绸红的血,洒在那漂亮的缎面上。
那双酷似生母,绮珠宝玉的眼睛被无气力支撑的眼皮缓缓阖上,那幼小的喉咙在打不出嘶哑宛若泣血的哭泣声,瘦小的体格也不再动弹。
那群人放弃了送佛送到西,大慈悲,送母子团聚的想法,谁也不愿屈尊纡贵的捡起地上破布似的的孩子,让自己的一身华贵锦服再沾血污。
于是乎,若无其事的人们离开,那罔视人命无所顾忌地欢笑声携着方才所有癫疯的诅咒,毫不留情的殴打远去,地上徒留宛如一具尸体的幼童,惨然形容。
被打断的四肢在他瘦弱的躯干旁扭曲的贴在地上,凄白的面色,布着斑斑的血点,柔软透明的唇瓣呈现一片湿漉漉之景,下巴至白嫩的脖颈是一川肆意的红。
忽然,那青长的睫毛动了动,挂了一帘汗珠混杂星星玫红的眼皮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肉躯在地上揉擦着往前寸寸星星挪动,湿了一地的泥泞。
他朝着池塘那边如同蝼蚁蠕虫地爬着,身似其命。
柳清欢拖曳出一条混合着他血汗泪共存的路,就在他更早接近池塘边的时候,一双绣着红鱼戏莲叶更加奢贵的鞋子钻进他眼睛狭窄的罅隙里。
他断裂的手被一只养尊处优,带着富家讲究矜贵的手捡了起来,平和的语调,平铺直叙一个事实,“断了。”
应声而落的是手腕剧烈像是在抽骨的疼痛,他的手腕又被大力的捏紧,手腕的皮肤被刺破,血滴滴答答从眼前掉下,一个印花的瓷瓶接住那些血。
柳清欢咬破口腔内壁,头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错落的黑斑在视线里闪烁,他听到年岁大概也不过十一二岁一个孩童的声音,温和中流露渗出的冷漠,深入骨髓的刻进他的记忆里,在他昏迷的始终徘徊不绝。
“作为报酬,我会救你,今后我也让你有容身之所能够活下来。”
那种从容温和,打进他流动的血脉里。
他活了下来,还被昔日放弃他们的戏场老板重新收入戏园子中,往曾经他母亲的红培养,市井之间封锁他是柳蔷儿子的事情,关于他的言论一瞬之间全部蒸,就像没人记得,也不记得这里曾有个名叫柳蔷的戏子。
戏班的场主尽心尽力地培养他,誓要把他变成一个名满醴州城的新角。
柳清欢声名鹊起那几年,跟着戏场主人迎来送往,看着这些整日吃香喝辣,满肚肥肠的有钱人,那些落在他身上淫秽的目光,就想到了淹死在池塘里永垂不朽在记忆里的母亲。
死之前,那怨恨的眼神。
柳清欢每次跟着戏场老板出去,甲缝里都会藏着穿肠烂肚的毒药,蠢蠢欲动的意图杀死每一个因着铜臭味满身,寻欢作乐的富家老爷公子。
而戏场老板像是浑然不觉,把他当做一个能由任何人观看来之不易的锻造出来的精美华贵的花瓶,可近观不可触。
真的想杀了这些足够愚蠢的有钱人,柳清欢往往会在月色深亮,坐在戏园子后边的池塘边,他的母亲就淹死在这里边。
这么近的距离,就像呼吸已经和过去同源,肺腑之间贯穿了四溅水花的声音,肆无忌惮充满戏乐的欢笑声,不容止息的,催促着毁灭之意的疯狂蔓长……池面只是有风轻吹过一塘的残荷枯梗,漾起轻微细弱的涟漪。
不够,不论是身份还是能力,都不够。
柳清欢不是当年的幼童,却也未比当初更有能力做出改变,无力挣扎,日月蹉跎指间。
直到那两个人的出现。
一个人填填因果,一个人造因果。
柳清欢见到陈旭和韩景詹那天,他唱的牡丹亭,不停息三个小时的枯燥重复的吟唱,艳色衣袖翻飞逶转,座下看客大多已从赏,变为疑度,猜测可是上面的少帅或者是韩家二少对这戏子坏了心情,不然为何这般由着人往喉咙哑着唱。
柳清欢等着,上边那个陈少帅叫他上去,因为他见到了那个眼神,那样一个悲喜无关,却无法彻底摒除的眼神,就像他濒死,对那个孩子无关紧要,却还是选择救他的一样的性质。
他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