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也有点醉了,”常山把人反绑着锢在怀里,蹭蹭他脸颊,“你把我当成谁都好……再看看我。”
下巴搁在人肩膀上,锁骨瘦得硌人。他的肩膀在抖动,耳垂在嘴旁,红得像颗熟透的水蜜桃。
丁川崎听了他的话,下定决心似的,意外有力地反攥住他的手,指骨像铁锁一样扣住常山的手指,侧身过来吻他。
这回没有杏仁味,取而代之是酸口的葡萄酒味。常山很快又爱上这味道,令人迷醉的,像浸在梦里,身体随着酒酿发酵的果皮往下沉,往下沉。
眼前的人眼圈发红,果然很热,发丝下的额头汗涔涔,脖颈和腰背上湿凉一片。常山的指尖热烫,是火上浇油,所过之处引起他细细的战栗。
手指滑过柔软肌肤,触到一线茧一样的硬疤,是他手术过后留下的疤痕。
早已撤出他身体的缝线针头忽然间穿越时光扎到常山的手。常山猛地惊醒,想起来他脆弱的身体不应该在此刻承受任何有可能的风险。
于是强硬唤回理智,立即住手,把人从怀里拉开,对上他错愕的、睁得溜圆的眼睛。
气氛一瞬间凝滞,常山也难受,一边艰难抑制冲动,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字眼:“还是不要——”
“到此为止吧,”丁川崎打断他的话,从他身上站起来,抬起手臂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不肯再放下来,“看样子我们都醉得不轻。”
他蒙住双眼低下头,好半天才从地板上找回丢掉的拖鞋,穿在脚上趿拉着往床上缩,裹上被子团成一团,隔着被子指挥常山:“你自己去厕所解决,我好困,要先睡了。”
飘窗的窗帘又被一阵大风吹得鼓起来,这回把常山吞进去,半天不吐出来。
丁川崎真的有本事心安理得地忽略掉很多不该忽略的事,比如病痛、比如生存期、比如许多有可能的意外。
也不知是他心太大还是故意装傻充愣,态度总是过于轻飘飘。
常山怀疑昨晚他们就算真的上了床,第二天他照例可以若无其事地拽着自己的胳膊,像现在这样,笑嘻嘻地给自己指米兰大街上哪个帅哥长得像《阿波罗和达芙妮》里的阿波罗。
但他不是个好演员,装得不太自然。
他抓着常山胳膊的手在刻意保持力道和距离,给人一种看起来很亲昵,实际神经紧绷、不敢太亲近的感觉。
他的目光看似在梭巡赞叹米兰的街景和俊男靓女,其实是为了逃避与常山直接接触视线。
他们并排往市中心的布雷拉街区走,有轨电车从旁驶过,丁川崎的目光跟着远去,然后很突然地停住脚步,“啊”了一声,说:“我手机落在酒店里忘拿了!”
这世道出行能忘记手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但想起他说过自己的记性因为化疗下降了不少,常山没有多想,转身要陪他回酒店找。
“你不用跟着回去。”丁川崎伸手拦住他。
“约定的时间马上要到了,别让我朋友一个人干等着。”丁川崎垂着脑袋在衣兜里翻来覆去地摸索。
常山知道他不是真的在寻找什么,他只是不想抬头跟自己对视。
“我们约好在xx咖啡店见面,你先过去帮我打声招呼可以吗?”他问常山。
常山皱一下眉,心里并不情愿,嘴上却答应:“可以是可以。他是中国人吗?我要怎么找他?”
“是中国人,”丁川崎一边回答一边折身往回走,“你去了很快就能认出来。”
常山本想问得更详细些,他却已头也不回地擦肩离开。
几乎是下意识转头去看他的背影,下意识张嘴想喊他。
一个“你”字自觉缺乏恰当的落脚点,夭折在常山喉咙深处。
昨夜起过大风,今天是个沉沉的阴雨天。丁川崎套了件夹克小外套,畏风似的缩着脖子走在石板子路上,脚步由急促变得缓慢,没入人群渐渐走远。
常山盯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在发呆。他收回视线往前走两步,还是忍不住再回头。这时的丁川崎已经不见了踪影,欧洲人绝大多数比他高一两个个头,他在其间穿梭,消失得很轻易。
但常山总感觉他还隐没在某处,或许也回头看过自己一眼。但自己看不见。
心中因没有见到想见的人而产生失落感,常山低头拉了拉衣领,重新迈开脚步。
丁川崎所说的咖啡店就在布雷拉美院附近,离这儿并不远,路径也不复杂,常山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目的地。
略微苦涩的阿芙佳朵,香草冰淇淋淋上意式浓缩咖啡。“affogato”在意大利语中译为“淹没”和“窒息”,常山随手点了一杯,清晰地领受了个中滋味。
半个小时后他从咖啡店冲出来,不顾路人讶异的目光飞奔回酒店,路上在想,这趟旅程一定是一场梦吧——一切都太荒诞了。
丁川崎所谓的朋友竟然是常山的前女友张黎。
常山在见到对方时,还傻愣愣地以为这只是巧合。
张黎却一点不意外,见了常山反而很兴奋,隔老远就跟他招手。
按照丁川崎给她的说法,常山扮演了一个“和前女友分手后仍对其念念不忘,看到纸玫瑰就睹物思人、努力学习意语就为了将来某天去米兰追随爱人”的痴情种。
“不是这样……”常山尴尬地给张黎解释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
好些年没见了,张黎比记忆中更加明艳漂亮了。她满怀笑意和爱意的目光随着常山的话渐渐冷却下来,双手紧握住咖啡杯,不安的指甲不小心划过杯壁,发出几声细小而尖锐的摩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