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登上塔顶俯瞰整个佛罗伦萨的美景,脚下则是穹顶壁画《末日审判》,描绘审判日降临,善者与恶者分别飞升天堂和坠入地狱的情景。
“不知道我死后会去天堂还是地狱?”丁川崎低头思忖,一本正经,“应该是去天堂吧,毕竟我没做过什么坏事。”
“……不对,”说完又很快否定,“我是中国人,应该不归西方管。”
那时太阳接近下山,常山提议去米开朗基罗广场转转,不留他继续待在死亡的议题里考量。
佛罗伦萨天黑得晚,他们慢悠悠步行前往米开朗基罗广场。
这里的街道普遍很狭窄,多用青石板铺就,一股子文艺复兴的艺术气息,市区也少有现代化建筑,石块搭建的房屋风化斑驳。他们在市政广场看到了米开朗基罗所做的大卫雕像的仿制品,丁川崎在租房里的临摹画板按等比例缩小。
丁川崎在那里模仿裸体大卫的动作留下一张照片,看后觉得不够像,解开衬衣的扣子作势要脱光衣服,在常山惊慌的阻拦下笑得捧腹。
而米开朗基罗广场人声鼎沸,似乎有乐队正在演奏,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围在一起拍掌跳舞。
丁川崎侧着身子拽着常山挤开汇集的人群。他的个头在一众西方人里更不出挑,但身段灵活,像一尾在荷叶枝干里不断穿梭的小鱼。每每有人回头看过来时,都只能与更加显眼的常山对上视线。
常山一边尴尬地冲人道歉,一边叮嘱丁川崎小心手臂上的管子。
音乐声愈来愈大,鼓点震颤,夕阳慢慢下坠了。
丁川崎一刻也不得闲,松开常山立即涌入欢快的舞蹈人群,跟着旁边的几个姑娘摆动腰肢耸动肩膀毫无章法地跳舞,将双手搭上陌生人的肩膀转圈,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常山在这里拍下最满意的第一张照片,青年被霞光染红的脸庞,充满生命力的动作定格,弯成月牙的眼睛。
还想多拍几张时突然被转完一圈回来的丁川崎拉住了胳膊,几番推拒总算打消他想拉自己上去跳舞的念头。
丁川崎留在了他身旁,一只手举起来继续跟着音乐挥舞,另只手把住他的腰,尝试推动他僵硬的腰椎,小声鼓励他:“跳舞很简单的,扭扭腰、屁股左右摆,假装自己是一朵站在盆栽里吹着萨克斯的妖娆花。”
常山觉得腰上痒,艰难躲闪他狡猾的手,举起手里的相机对准他,借口道:“我要给你拍照啊,你这样很漂亮。”
丁川崎听完脸红了,挠挠脸颊嘿嘿道:“你满脑子都是工作哎,其实拍不拍根本无所谓啦。”
拍不拍无所谓?
常山腹诽,我来这儿不就是来给你拍照的吗?
人群的欢呼声一瞬间高涨,二人跟着众人的视线找寻源头,才发现外围有人在求婚。他们在人群最里面,只看到对面高举着的戴上戒指的手,以及目之所及人们脸上如出一辙的笑容。
远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钟声敲响,丁川崎非常夸张地“哇”了一声,说“好浪漫呀”。
待人群稍稍散开些,天空已经处于一种渐变的深青色。
丁川崎对自己此行的目的非常不上心,到达佛罗伦萨后再没提过一句拍照纪念的事,反而在常山将镜头再度对准他时,笑笑说:“拍点你自己想拍的吧。”
常山便拍了几张佛罗伦萨的夜景。阿诺河沿岸的街灯、中世纪的石桥、桥下高歌的游船。
转过头来,发现身侧丁川崎正低头在一只方方正正的小型速写本上画着什么。
两人的视线交汇,夹在中间的空气流动,是街边bar淡淡的杜松子酒香。
那十多公分的纸张上画着常山,鸡蛋大小的半身人像,神态惟妙惟肖。
“画得很好。”常山道。
这句话在出租屋里也对他说过,这次丁川崎没再扬起下巴说一句“那当然”。他盯着纸上的常山,微微笑着,表情接近于一种模糊的幸福:“我以前是学画画的……其实人像我并不擅长。”
他们从米开朗基罗广场出来,一路沿着阿诺河前往落脚的民宿。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丁川崎因病夭折的艺术梦,泛黄的画纸和遗失的樱花橡皮擦。
在河边的餐厅里品尝完地道的地中海美食,回到民宿只有一张狭小的双人床,两人背对背躺在同一张床上,疲惫地早早睡去。
第二天他们造访了但丁故居,逛完乌菲兹美术馆,吃了闻名的t骨牛排,下午在一家藏有电影院的odeon书店看电影。
窝进黄色的丝绒沙发椅,头顶巨大的星空穹顶,上世纪的老电影《罗马假日》里,奥黛丽赫本被真理之口“咬住”男主角手的情形吓得花容失色。
传说撒谎的人会被真理之口咬断手。后来他们去西西里,中途在罗马逗留一日,特意排队要去摸一摸。
丁川崎把手伸进真理之口,说:“我还会活很久很久。”
然后毫不意外地把手顺利拔出来,以此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仍不满意,又塞回去,对着正在拍照的常山说:“我喜欢常山。”
对于刚认识一个月不到就开这种玩笑的人,常山配合着作出一副惊讶表情,不忘举起相机。
对面丁川崎满脸痛苦地怪叫一声,逗笑了周遭的游客。
摁下快门,相机里留下他龇牙咧嘴抓着手腕佯装用力往外扯的搞怪照。
事后他像是做完某种意义重大的科学实验一样,真诚评价道:“我觉得挺可信的。”
其实真理之口就是个古罗马时期的旧井盖,大家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