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熄火后下车。
夜鹭街的整体色调比起露西住的那条街道要昏暗许多。灰色的石砖上蒙着一层灰尘,房屋的前面没有什么花园,只有光秃秃的栅栏和一些放在盆子里半死不活的植物。房屋的背面也不存在什么大型后院,只是围了一圈窄窄的栅栏,越过栅栏就是一条黑黢黢的河道。
窗户窄小,屋顶陡峭,墙体极厚。
“很有安全感,是不是。”赫尔墨拿出钥匙,走到一栋房子前面。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门把手,再把门打开。
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有八百个人排队等着呢。”他说,“大概三百个家庭都在社会关怀部登记过想要这栋房子。”
“不过嘛,想要和能得到总是有一条巨大的鸿沟,这里的区别就像我的人造血管和他们的人类血管一样。”
“家庭?”宝琪有些疑惑。
“下城区的人类家庭。”赫尔墨打开窗户和后门,说:“那些人总是生一堆孩子,然后家里都放不下了,只能分家。但是所有受到保护的登记的房屋都由我们这里分配,他们只能一边登记,一边往下城区更偏的地方自己去建房子。”
“贫民窟吗?”1号问他。
赫尔墨点点头,又拉着宝琪说:
“那种东西——就像牛棚一样。雨天还会漏水呢!”他擦干净桌子和椅子,“你知道吗,迪亚斯的新助手,那个斯科特·斯特拉就是从牛棚里出来的。哦,你肯定知道,我听爱德森说了,露西给你办过一个小派对,那天他也在。”
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又瞄了眼1号,小声说:“那家伙把自己一样出身的未婚妻掐死了。然后那个可怜的女孩的尸体又被耶西家的疯子像玩青蛙一样玩得七零八落。连机器都唾弃他。”
“我知道,那个案子是我们负责的。”宝琪说。
“真可怜!”赫尔墨摸了一下被擦干净的桌子,“就算那个女孩的几个哥哥都是叛党,他也不至于要做得这么绝。”
“他以为自己能做下一个莉特,下一个冯来曼。可惜,他这辈子都被钉死在迪亚斯身边了——除非迪亚斯的位置能动一动,但是老迪亚斯的屁股有几百吨重。”
“爱德森那边的清洁工都去鹭鸶街和铁锤公园了。”赫尔墨惆怅地盯着地板,“宝琪,剩下来的活我一个人在下班之前肯定做不完,我们一起吧。先收拾一个房间给你的助手休息,然后我们去河道t里取水,把这里彻底打扫一遍!”
“我也可以打扫。”1号说。
赫尔墨却异常激动:“千万别。你们人类在打扫这方面完全比不上我,你们只会蠢兮兮地打翻水桶。明明平时弱的可怜,一旦打扫起卫生,连玻璃都能一拳打碎。”
“我的助手就是,她一个月有五天在流血,十五天在恢复,真正能够工作的时间只有十天。而我们约定的清扫日就在她恢复期。”他说着,笑了一下,“她受伤的概率比你们法令部还要高。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是家政机器人。话说回来,天天在办公室审核那些申请表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宝琪,你本来在哪里工作?”
“我是l-型号。”宝琪说。
“噢!”赫尔墨的眼睛立刻瞪大,脸上也出现十分生动的惊讶表情。他看上去更加热情了:“我的最后一个主人就在从事相关研发工作。你是i型还是ii型?”
这个问题宝琪无法回答,因为他们都只是被游戏场管理的伪造l-型号的机器。好在这个问题比较触及机器的隐私,就像在大街上去问一台机器能不能立刻看看它的系统日志。
“噢,我懂得的。”赫尔墨见它没有回答的打算,自然地说:“你跟卡特罗拉和露西他们一样,游戏场老员工都这样。”
“来打扫吧!”他大声说。
河道的水还算干净,它看起来比较黑的原因仅仅是河道底的那层淤泥。1号也参与进来,这让赫尔墨对他另眼相看。
“完全没发现你还挺有用。”他一边说,一边拍1号的肩膀,“而且爱德森跟我说,你是工程师家庭出来的,我还以为你和咱们部门那几个医生一样呢。”
“你怎么没去我们部门做医生呢?”他问。
1号知道这是卡特罗拉给他做的假身份,他只能和宝琪一样含糊回答:“我不太会”
赫尔墨在听到收音机里的钟声——这是下班的声音——立刻站起来。
“下班了——我要走了——”他说,“希望你们能够记得我,下次手下留情。”
他朝两人眨眨眼,走出门。窗户外面传来那辆老轿车轰隆隆的声音,他走了。
1号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兴奋地说:“宝琪,这是我们的房子。”
“我从来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很难想象,他心里对自己说,有一天,我不住在两人标准的居住仓、公寓,而是住在这栋房子里。它甚至上下两层,有独立的院子。客厅、厨房、厕所、两个房间。
他记得赫尔墨给他们留下两个空荡荡的花盆——这也是夜鹭街的标准配置之一。
我们可以在里面种上植物。
他越来越激动,抱住宝琪,心脏几乎快要从胸腔里跑出来。
“领袖万岁!”
这里真棒!
游戏场真棒!
宝琪也抱住他,它把手放在对方毛茸茸的头顶。人类热乎乎又软绵绵的。这个时候,他的身体仿佛与过去无数个影子重迭起来。它仿佛看见一只飞虫,毫无知觉地停在蜘蛛的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