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着杜中宵疯疯颠颠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这孩子,阿爹返家,也是高兴得坏了。”
围着蒸酒的灶和甑,杜中宵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心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有了白酒,不但是自己家里的困境可以得到纾解,就连韩家脚店的困境也应刃而解。“其香居”不赊给他们酒?那便不从他们那里进酒了,自己用酒糟蒸酒卖。这可是真正的白酒,大宋独此一家呢。
要不了多久,竹管处滴出来的酒便就迅速减少下来。杜中宵上前看看,却只是接了小半碗。
把半碗酒小心翼翼地端起来,杜中宵捧到父亲面前,道:“阿爹尝尝看,这酒如何?”
“这样也能出来酒?”杜循不以为意,随手接了过来。
到底是儿子的一番心意,杜循轻轻喝了一小口。
这一口酒入肚,杜循直觉得一块火炭从喉咙滚了下去,直滚进肚子里去。
把碗放下,杜循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杜中宵道:“这酒好力气!我儿,你如何制得出来这酒?还是从酒糟这无用之物中制出来!如此,岂不是鬼斧神工?”
杜中宵笑道:“阿爹,我早说过,酒糟中酒味如此浓烈,自然是有酒的,只看有没有办法从里面蒸出来而已。不过一锅一甑,这不就制出酒来了?而且还是格外有力气的好酒!”
高兴了一会,杜中宵才对父母道:“实不相瞒,昨日我到韩家脚店去送羊蹄的时候,恰好遇到城中的‘其香居’酒楼的小员外。那小员外甚是混账,竟然调戏月娘,由此恶了他。今日,那小员外便就不许自家的‘其香居’赊酒给韩家脚店,韩家一家人正在烦恼。如今能从酒糟中制出酒来,哪里还需要从‘其香居’赊酒来卖。只要每日收些酒糟,制酒便了。”
杜循并不知道韩家脚店,听了问妻子道:“这韩家脚店与你们熟识?”
母亲微微笑道:“这几个月在他店里卖羊蹄,走得熟了。这家甚是好人,我们家里卤的羊蹄在他们那里卖得又好,而且钱的账目清楚,从无错漏。那家里有一个小娘子月娘,比我儿小一岁,甚好。”
杜循听了笑着微微点头。妻子特意提到那家有一个女儿,想来是心中有些想法。儿子十七岁,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有合适的人家就该定下来了。杜家现在虽然穷了些,但有了这制酒的法子,不愁再重振家业。只要不再穷困,杜循这个乡贡进士的身份便就有用了,在地方上是头面人物。很多事情,朝廷都会要求乡贡进士这种人出面,而且可以给别人作保人。不要小看了这个保人,有了这一条,便就有了无穷好处。当然作保人,自己先得有像样的家产才行。
第8章擦边球
刚蒸出来的糟白酒,只是烈而已,并没有多少香味。用这个年代的话说,就是有力气。
杜循却当宝贝一样,喝了一口,便不肯再喝。对杜中宵道:“你记住,这从酒糟中蒸酒的法子却不可外传!我们重兴家业,就指望着此法了。只是我们不是酒户,制出酒来也不能外卖。这样吧,你既然与韩家脚店相熟,便带了剩下的酒去。问问他们,这酒该如何卖法,能不能在他们店里卖。”
杜中宵正有这个心思,当下答应下来。吴克久那厮垂涎月娘姿色,断了韩家酒的供应,指望着韩家承受不住压力,把女儿送给他呢。有了这酒,正好断了他的念想。
把碗中的酒装到一个小罐里,看看了天色,杜中宵提着,向韩家脚店而去。
韩家脚店的生意就跟深秋的天气一样,冷清无比。这事情说起来邪性,昨天吴克久和曹居成来闹了一次之后,店里的人气便少了许多。
韩练没精打彩地招呼着仅有的三五个客人,韩月娘坐在柜后,满面愁容。早晨父亲到“其香居”赊不出酒来,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且不只是“其香居”,另一家“姚记正店”同样不赊,想来是吴克久去打过招呼了。开脚店的,没了酒以后做什么生意?
韩练老两口商量来商量去,等到了月底,只能与“其香居”彻底结算过了,转做其他生意。至于让女儿到吴家为婢为妾,那是绝计不可以的。不过做生意却没有想好,小小临颖县城,想找养家糊口的生意并不容易。他们更怕自己不熟的行业,一不小心亏了本钱。
杜中宵进得门来,对韩练行礼:“韩阿爹,店里还好吧?”
韩练叹口气:“今日却是不济,眼看快到中午了,还没有什么客人。”
杜中宵看了看店中仅有的几个客人,也不说话,拉着韩练到了角落里。把装酒的小罐捧在手里,杜中宵道:“阿爹,我这里有些有力气的酒,你尝一尝。”
韩练奇怪地看了杜中宵一眼,不知道他神神秘秘地拿什么酒来。接罐在手,把盖一天,浓郁的酒味便扑鼻而来,有些呛人。
韩练吸了一口,道:“酒味如此浓烈,这酒必然好力气!”
说完,随手从旁边桌上取了一个碗来,从罐中倒了小半碗酒。又闻了一下,韩练才喝了一口。
“噗——”这小口酒却把韩练呛住了,一口全吐了出来。
看着杜中宵,韩练睁大了眼睛:“这酒好力气!贤侄,这酒哪里来的?我卖酒多年,不要说是临颖县里,就是整个许州,都没有如此烈酒!”
一边说着,韩练又喝了一口,细细品着酒味。
杜中宵小心看着韩练的表情,轻声道:“不瞒阿爹,我有制这酒的法子。对了,若是在脚店里卖这酒如何?该如何卖法?能不能赚钱?”
韩练沉吟道:“似这等烈酒,当依着大酒定价钱,还不能低了。想来二三十文一斤,定然好卖。只是贤侄,你虽有制这酒的法子,依着官法却不能酿酒,又有何用?”
杜中宵有些紧张地看着韩练,小声道:“若是不酿呢?只制酒又该如何说?”
“不酿?不酿酒又从哪里来?难道,你这酒是用其他的酒制出来的?那也无用,我们现在赊不出酒来。贤侄啊,现在是酒楼不赊酒给我们,酒好酒坏倒在其次。”
杜中宵看了看四周,凑到韩练耳边轻声道:“阿爹猜得错了,这烈酒并不是用酒制出来的,而是自酒糟中而来。‘其香居’不说,‘姚家正店’的酒糟每日只能扔掉,难道也不卖吗?”
“酒糟——”韩练一时忘情,声音高了,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左右看了看,韩练一把拉住杜中宵:“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后边来。”
韩月娘看着父亲拉着杜中宵,急匆匆地走到后面去,觉得奇怪。今天早上,父亲回来说了在糟民中发现杜盾的事情,自己也为杜中宵找到亲人高兴。只是现在,两人怎么神神秘秘的。
到了后面的房里,韩练才正色问杜中宵:“贤侄,你说从酒糟中制出酒来,到底如何一回事?”
杜中宵道:“阿爹,酒糟的酒味浓烈,其中必然是有酒的。我就是学了个法子,把酒糟中的酒制出来。酒糟中制出来的酒,便就是如此有力气。阿爹,你说这酒能不能卖?”
韩练沉吟一会,才道:“官府只是禁民户酿酒,不得私卖。若是从酒糟中制酒,我家是酒户,卖了倒不违禁。只是这事情以前曾未有过,也不知官府会如何决断。——不管了,终归不是私酿,说破大天无非到时再不让卖而已。现在吴家跟‘姚家正店’一起,不赊酒给我们,眼看要断我家生计。既然贤侄有这法子,我们便去买‘姚家正店’的酒糟,你在家制成酒,拿到我的店里来卖。价钱如何,我们卖上些日子再定较好。此是前所未有之物,价高价低,要看喝酒的人愿不愿付钱。”
杜中宵猛一点头:“好,便是如此说了!明日一早,我与阿爹一起,去‘姚家正店’买上两担酒糟,回来制酒。开始先按小酒的顶格定价,看卖得如何,再决定价钱。”
此时酿酒分大酒小酒。小酒是春酿秋出,大酒是冬酿夏出,价钱不同。按官府定价,小酒最便宜的五文一斤,最贵的三十文一斤,分为二十多等。大酒的价钱又要稍高一些。酒精度数高,价钱高一点也是合情合理。不过终究,酒这种东西,还是要看酒客接受不接受。
回到家里,杜中宵把与韩练商量的结果与父母说了,最后道:“依韩阿爹所说,从酒糟里制酒并无不妥,他那里也可以代卖。惟有一点,官禁私酒,此事闹起来不知县里会如何处置。”
杜循回到家里吃饱了饭,又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听了杜中宵的话,略一沉吟,道:“此事先不去管它。若是县里查问起来,自有我去说项。不管怎么说,我是乡贡进士,州里也说得上话。”
这一说,杜中宵才想起来,父亲怎么说也是新发解的举人,州里有名号的人物,临行之前从知州到通判,这些官员都见过的。这名号换不来钱,但能换来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普通小民见知州等官员千难万难,杜循却不难。一个名刺递进去,知州十之八九要见。
想起此节,杜中宵便放下心中的顾虑,专心考虑如何制糟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