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打动了汪曼春。
“人活在这个乱世里,哪一个心里没有伤疤?只是我心底的伤,就算是千疮百孔,也没人瞧得见。原来我以为你会懂,谁知你也是小女人度量。”
一句话让汪曼春既悔又愧。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是不是我今天从这里走出去,被人用枪打上七八个血窟窿,你才肯信我啊?”
“不要啊!”汪曼春一把抱住明楼,泪如雨下。
明楼的心一直禁锢在“铁笼”里,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他自己有时候都是模糊而混淆的。
所以,当汪曼春抱住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厌恶感。他总是徘徊在黑暗的边缘。有时候,他真的感觉到,这个女人爱他,至死方休。当他用最黑暗的手段去摧毁罪恶时,他必须消灭掉一切跟黑暗有关的痕迹,也包括曾经爱过的痕迹。
他做得很好。
他告诫自己,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军人的脊梁是钢铁。
走廊里,隔壁秘书室,到处都有人窃窃私语。
甚至还有楼上的工作人员跑下来凑热闹。
阿诚沉着一张脸,说:“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听的。都干活去。”越是如此,办公楼的女职员们越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投入小八卦中。
汪处对明长官余情未了,连明长官的家事也要插手了。
汪处居然去银行调查明长官名下到底有多少存款。
汪处小
肚鸡肠,耍心眼,撒娇,无非就是想跟明长官重续前缘。
……
不过,也有一种力挺汪曼春的声音传来:“为什么明长官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袭击呢?作为新政府高级官员,的确不正常。汪处还是秉承一片公心在做事的。”
不久,汪曼春接到了秦小姐失踪的报告,这个小特务的失踪让汪曼春对明台的解释又起了一层疑心。
汪曼春认为,自己就像是一只掉进深井的青蛙,明知天就在外面,就是爬不出这个怪圈。
法国公园是一个树荫浓密,有着缤纷花圃的好去处。于曼丽十万火急地把明台约到这里相见。
明台穿了一身休闲的白西服,足下蹬着一双锃亮的白皮鞋,悠闲地走过来。于曼丽背对着他,坐在一株垂杨下的白色长椅上。
明台问:“什么事如此要紧?”
于曼丽抬头看他,轻轻地说:“今日密电,上峰指示,清除汪伪政府要员明楼,由你亲自执行任务。”
这是一个雷霆重击、晴空霹雳的指示。
明台的心里怦怦直跳,惊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减弱了。那简简单单一句话,犹如半空里劈下天雷来,明台直感觉自己脚下的泥土开裂,直坠下万丈深渊,眼前一片黑暗。
他有些站不稳。于曼丽赶紧扶他坐下。
于曼丽从口袋里掏出刺激性极强的一种外国牌子的香烟,取了一支叼在嘴里,打燃打火机,点燃香烟,替他先吸一口,然后,把点燃的
香烟塞进明台的嘴里。
明台吸了一口烟,太呛,他的手哆哆嗦嗦地夹住香烟,他需要控制好情绪。
“你在飞机上抢枪自杀的时候,都没哆嗦过。”于曼丽悠悠地靠着他的肩膀,缓缓地依着他的身子缩下来,直接坐在翠绿的草地上,屈着腿,自己也点燃一支烟。
“怎么一样呢?”明台叹了口气,“太不近人情。”
“怎么,你觉得军统局有人情味吗?”于曼丽坐在他的膝下,仰着脸看他,对他说,“我们逃吧。”
明台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很久没有跟于曼丽这样剖心剖肺地对话了。
“我们逃吧,”于曼丽有些激动,“我们手上有现金,足够我们逃亡的路费。我们去香港、去法国、去美国,哪里可以藏得住我们,我们就去哪里。我们改名换姓,重新做人。我能吃苦,不怕吃苦。我愿意跟着你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狱!就算眼前是万丈深渊,你叫我先跳下去,我也会跳下去等你。”
她太冲动,太语无伦次,太真情流露,她认真恳求的表情令明台感动中有些惊疑。这不像平时的于曼丽。
“我要骗你呢?你也跳?”
“跳!你骗我,我也认了。”
“你疯了!”明台大口地吸着烟。
于曼丽的眼眶里滚动着泪花,她嘴里的烟落了地,烟头烫在她的旗袍上。她看着那微弱的火星苗子,她快坚持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情感已经奔到了断头崖上。
“我如果要逃,是因为我无法执行上级的命令,我不能开枪打死我大哥。你为什么要逃?你没理由。你完全可以……”
“我爱你!”
明台哑了。
“我爱你!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我爱得很辛苦。我很无耻、卑贱、哀怨、隐忍地爱着一个我根本不配爱的人。我爱得很惨是因为我知道结局。”
明台内心被激荡,被震撼,被感动,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所缠绕。
他坐着。
她跪着。
他其实心里有数。正因为有数,他才感觉自己对于曼丽残忍。
自己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心吗?一定动过心,她这么美,这么可怜,这么凄惨,这么楚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