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胡步云正在家里写工作日记。
写日记是他多年形成的习惯,他把每天看到的、经历的,以及心里的所系所想,都记下来,过后有时间就翻开来看,重温自已的心路历程和思想、情感的变化,总是别有一番滋味。
当了村干部,他记日记的方式就有了改变,基本上只记全村五百多户人家的基本状况,有几口人,收入门路,身体健康状况,孩子上学老人养老的情况,性格特征,邻里关系,有何困难,近期和长远发展规划,等等,每走访一户,他都会详细记下来。
不仅记在本子上,还记在心里。
只要有上面领导下来调研视察,汇报村情的时候,胡明轩就把胡步云推到前面,村民方方面面的情况,就没有胡步云不知道的。
其实胡明轩自已也能汇报清楚,毕竟他当了十几年村支书,也不是光干饭了。他把胡步云推上前,是在为自已抽身做准备。
胡步云知道老支书的用意,汇报起来落落大方,言简意赅,条理清楚,脉络清晰。
调研视察的领导都觉得胡步云这小伙子不错,不愧是大学生村官,理论水平高,更难得的是干群关系好,对群众有着真挚的感情。
忽听得有人敲门,胡步云合上日记本,站起身,准备去开门。胡大全却率先开了门,就听胡建华问:“叔,我步云哥在家没?”
胡大全说:“在里屋呢,进来吧。”
胡建华进屋,胡步云见他手里提了两只米酒坛子,目测足有十多斤酒。胡步云皱了皱眉头,问:“你这是干嘛?今天得到的赔偿费全都买酒了?”
胡建华憨憨一笑,说:“找你喝酒来了。”
胡步云说:“大晚上的喝什么酒,再说我也没准备下酒菜啊。”
胡建华说:“不急不急,一会儿还有人来。”
胡步云不知道他想闹哪样。果然,家里又陆续来人,一共来了十几个,都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一批小伙伴。
他们就没一个人空手的,有的带菜,有的带酒,有的带了饮料,有的带了香烟,还有的甚至自备了碗筷。
胡大全将两张小方桌合在一块儿,十几人就围着坐了一圈。胡建华将胡步云推到主位坐下,为胡步云倒满一碗米酒,说:“这帮同学好些年没这么齐整的聚过了,趁着过年,大家都回到了村里,机会难得。”
无论是关系好的,还是曾经有过节的,还是曾经若即若离的,都在场了,胡步云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暖意。
看来他们都准备好了今天这个聚会,只有自已被蒙在鼓里。
待大家碗里都倒了酒,胡步云举起酒碗,说:“我们一个村住着,好些同学今天是第一次到我家来,说实话,我非常感动。到我家来聚会,我却啥都没准备,那我就借花献佛,敬你们一碗,干了!”
大家一饮而尽。胡建华端着酒来到胡步云面前,对胡步云鞠了一躬,说:“步云哥,啥都不说了,我敬你!”
胡步云连忙站起身,说:“别别别,论年龄,你大我一岁,我得叫你一声哥才是。”
胡建华说:“不行,叫你一声步云哥,与年龄无关,是敬你的为人,敬你的气度,敬你的才华。”说罢,仰头喝了碗中的酒。
胡步云心说,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挺会整词儿,排比句都用上了。胡步云笑笑说:“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以后也就别哥啊弟啊的,都叫名字,像小时候一样,直呼其名最为随意。”
喝了胡建华敬的酒,又有一人端着酒碗走上前来。
这人名叫胡步年,与胡步云同辈。胡步年一直与胡步云关系不太好,小时候合伙欺负胡步云的时候,他是带头大哥,后来大家知道胡步云书包里带刀,不敢招惹胡步云了,他就一直与胡步云保持距离,没怎么和胡步云说过话。
再后来,胡步云考上县一中,又考上大学,胡步年觉得胡步云这人已经是他高攀不起的人了,就再没什么交集。
胡步年说:“步云哥,我敬你。”
胡步云打断他说:“说了不许再叫哥的,你怎么又叫?”
胡步年说:“曾经,我们都觉得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所以不敢与你走得太近。现在你回村里了,我们也知道你是因为啥回来的,一开始还想着要看你的笑话,但是看到你办事公道,为老百姓出头,不像别的村干部畏畏缩缩只想着自已,我们都服你。我必须得叫你一声哥,还请你原谅我们小时候做的那些荒唐事。”
胡步云哈哈一笑,说:“谁还没个少不更事的时候,我早就忘了,以后你们也不要再提,来,喝酒!”
又有一人前来敬酒,这人名叫杨冲。胡步云见杨冲脸上一道疤痕,便问:“你脸上怎么了?”
杨冲嘿嘿一笑说:“我在外地打工,谈了一个女朋友,都快要结婚了,结果当地一个小老板横插一杆子,把我女朋友抢走了。我气不过,找那人报仇,打断了他一条腿,坐了两年牢,不过我脸上也挨了一刀,就留下了这道刀疤。”
胡步云拍了拍杨冲的肩膀,说:“兄弟,佩服,你比我强,来,英雄,干下这一碗!”
桌上的人挨个来敬胡步云喝酒,胡步云来者不拒,喝了十几碗。胡步云看出来了,这帮家伙是合计好了来灌自已的。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胡步云这也太能喝了,十几碗酒灌进去,怎么也不下三四斤吧。虽然米酒的酒精度数不如纯白酒度数高,但这毕竟也是三四斤酒啊,不是三四斤水。
即便是喝下三四斤水,那肚子也装不下了。
可喝了这么多,胡步云仍旧面不改色心不跳,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人肉酒坛子吗?
就连胡大全这个曾经老酒鬼也在边上看得心惊肉跳,他自从戒酒之后,家里就从来没放过酒,也从没见过儿子喝酒,今天这个场面,让他大开眼界。
他拉了拉胡步云的衣袖,轻声说:“你可得悠着点,喝酒不是你这样喝的。”
胡步云淡淡一笑,说:“无妨,今天大家都高兴,能喝就多喝,不能喝就少喝。”
胡步云自已心里有数,曾经在大学篮球队打比赛的时候,每打赢一场,兄弟们都要聚在一起庆祝,每打输一场,也要聚在一起总结教训,喝那种劣质的白酒,比胡家村的米酒味道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就这他也能喝上两斤,一桌子人都趴下了就他没事。
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已能喝,却不知道自已究竟能喝多少,反正从没喝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