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臉上的笑意頓時一僵。
等一個字一個字的聽明白兒子的意思後,心往下沉的同時更加怒火中燒。
她怕這團怒氣太過顯現,讓母子倆好不容易鬆快些的關係又冷硬下來,深吸了好幾口氣好不容易才恢復臉上的平靜。
「……你知不知道當年我費了多大的勁才給周家除了軍戶籍,又求了多少人才把你弄進國子監里讀書?皇上已經跟我保證過,只要你這回老老實實在貢院熬過九天,日後自然有大好的錦繡前程等著你。」
林夫人沒有說謊。
本朝施行戶役制度,將戶籍分為若干類別,主要分為軍戶、民戶、商戶、匠戶、灶戶等幾十類,算是父死子襲,嚴格禁止更換戶別。
進國子監要考《春秋》《左傳》,周秉別說破題制藝了,他連童生都沒有耐性去考,能通篇把整本書讀下來就不錯了。
林夫人的確是花了大力氣才把人硬加塞進去。
青年的眉眼不動,語氣舒緩淡漠,執拗得像院子裡的石頭。
「我連一本《中庸》都沒有讀完,有幾斤幾兩自個兒最清楚。皇上看在我是他奶兄弟的情份兒上網開一面,可是朝臣們和天下讀書人的嘴巴是堵不住的……
我頂著這麼一個刻意矯飾過的身份,混在那些本就眼高於頂的進士們當中,恐怕個個都要當我是只具攀附之能的蠢材。」
青年的眼裡完全沒有笑意,疏懶神情透著一股莫名的倦怠。
「……將來爬得越高,只怕摔得越重。假的就是假的,無論我怎樣努力,這個瑕疵要跟我一輩……」
畢竟血濃於水,林夫人敏感的察覺小兒子身上有什麼東西變了。
因為那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變化,這孩子忽然間就沒了那股驕矜得意的勁頭,原本的意氣風發也被這種變化打磨得不見蹤影。
這副模樣怎麼看都像是受了不小的打擊。
林夫人想了一會,自以為瞭然地開解,「……是不是和大理寺正卿曹大人家的兒子打架後怕了?那小子向來喜歡胡作非為,嘴巴上沒有把關的,就是說些不中聽的你也用不著在意。」
林夫人的語氣越發溫柔可親。
「你知道不足就好,這世上總有一山比一山高。總有比你更能耐的人,京城可不是江州府那一畝三分地兒。」
林夫人也知道這個年歲的青年人只能順毛摸,情緒反覆不定。所以在這個當口上,反而一個字的重話都不敢多說。
「我狠狠罵你幾句也只是給你一個教訓,讓你日後不要這麼衝動。其實我已經派人送了份重禮過去,正所謂不打不相識。
年輕人之間為個漂亮女人爭風吃醋是常有的,都不是大事兒。日後不要弄到檯面上就好,畢竟你們都是下月要上場科考的人,那些言官的嘴巴毒著呢!」
鏨了藤草紋的銀碟小巧精緻,指尖大的花瓣層層疊疊。
周秉用銀叉子在銀碟上划來划去,很快就把幾塊製作精巧的山藥糕戳得稀巴爛。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的所見所聞,因為實在太過駭異。
只得懶散地靠在椅子上,甚至用一根手指斜斜拄著依舊有些生疼的前額頂,「我過來就是給你說一聲,下個月的會試我不去了,我要去參加兵部的武舉考……」
初聽著象吃不著糖的孩子在鬧彆扭,語氣卻堅定不可置疑。
……所以這只是一個告知,而不是商量。
林夫人袖子底下的手死死掐住掌心,費了十二分的力氣才勉強壓住心上的怒火。然而一想起這些日子自己花費的精力,心火登時又竄起三尺高。
一切竟然只是徒勞。
桌上的釉上彩茶盞被一把掀翻在地上,茶水和著茶梗濺得到處都是。
「我在京城給人做牛做馬二十年,就是想給你求一條通天大道,你就準備這麼來報答我不成?你爹和你大哥已經賠上兩條命了,用不著你再到軍中去賣命。」
丈夫和長子早早亡故,是向來要強的林夫人心頭難以磨滅的疤,稍稍一揭就是一層淋淋的血。
婦人因為惱恨全然忘了往日的端莊氣度,聲音像村婦一般又尖又利。
周秉打從生下來就和這個親娘相處的時日不多,但知道她尤其恨別人忤逆自己的意思。去年秋天的時候,自己不顧勸阻執意娶了譚五月,已經在母子情分上重重劃上了一道裂縫。
這世上因果循環,誰是誰的因誰是誰的果,沒有誰說得清楚。
周秉從小不愛讀書肚子裡的學問有限,他只明白一個道理。
——撞了南山還不回頭的,那是天上神仙不是地下凡人。既然決定重走另外一條路,那麼這一屆的會試一定不能參加。
沒有真實底蘊的功名,遲早會讓人詬病。
所以無論林夫人願不願意,最終結果都不會改變。
那道羅列了十七宗死罪的奏摺上,最要緊的頭一宗就是「以不學無術之身,竊居國之高位」。
他除非是瘋了魔怔了,嫌那頓身亡後的九節鞭笞和凌遲太輕巧了,才會再一次授人以柄。
母子倆誰也不能說服誰,到最後的結果就是不歡而散。
回了西院,南平不住悄悄的回頭打量。
周秉用銅盆里的水洗了臉,草草拿帕子抹乾。連頭也不回地罵了一聲,「你有什麼要問的就趕緊問,鬼鬼祟祟的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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