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湘蘭愛憐地幫兒子重系了一下喪服上的麻繩。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世道就是這麼現實。周秉若是能好好的,你就是認他當一輩子父親也沒什麼。我也會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絕不會讓第二個人知曉。
可他沒了敗了,一切就成了泡影,就怪不得咱們娘倆要想法子另謀出路……」
人總歸要學得現實些。
像是被人在臉上狠狠搧了一巴掌,覺得難受的周暉卻不敢吱聲。
到底怎麼難受,卻說不清……
因為這個親娘出身下賤,作為庶子的他在同窗當中沒少受人歧視。但現在他極為感謝母親的審時度勢,這才是順應潮流的正確做法。
如若不然,眼下這個風口浪尖自己只能抱著滿腹才學,在周家這一棵樹上生生吊死。
二門影壁上用青玉石雕了整幅的劉海戲蟾。
這是周秉擴建宅子的時候特地請名匠過來打磨的,明暗相間的隱約光線下,仙人似笑非笑的眉眼低垂,象是洞悉世事一般通透豁達。
母子倆說了一會話,庾湘蘭遠遠就見外院管事領著幾個下人匆匆而出。
她皺著眉頭頗為不滿,「這都什麼節骨眼兒了,靳管事還大開中門,還能有什麼貴客過來不成?」
周暉踟躇了一下,這才低聲稟報,「是江州老家那邊來人了,聽說是譚夫人親自送大哥回來祭拜父親……」
這世上只有一位譚夫人能讓人聽起來就覺得心煩。
庾湘蘭臉色沉了下來,陡地抿緊了薄薄的下唇。
陳文敬有一句話沒有說錯,在京城這些高門大戶當中,庾湘蘭已經做到了妾室的最高境界。
當年她風頭盛的時候和正房夫人幾乎沒什麼兩樣,吃的穿的都是上上之選。就是偶爾出門應酬,也能被別人當面奉承一聲「夫人」。
因著男人毫無原則的縱容,周秉那位性子與世無爭的原配譚氏被庾湘蘭逼得只能屈居在江州老家,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幾回丈夫的面。
很多人私下裡都說若不是譚氏命好先育有周家的長子,其實就跟守活寡也沒什麼區別。
隨著周秉在朝堂上的的權勢日重,外頭的奉迎也越來越多,連帶著後宅里的人也受別家刻意追捧。
有一段時日飄飄然的庾湘蘭心心念念想要個正經名分,一心想讓自己的親生兒子成為周家名副其實的正經嫡子。
這股勁頭讓她幾乎魔怔了,覺得周家少夫人的位置離自己只有咫尺之遙。
她為此撒嬌賣痴想了無數的法子,最後卻讓周秉漫不經心地一語打破。
「寵妾滅妻是上的大忌,譚氏沒有大過錯被無緣由地下堂,你我就是那些閒得蛋疼的御史們筆下現成的靶子……」
庾湘蘭聽了這話後才勉強消停些。
再後來在某回春宴上,榮壽公主偶爾聽說了她的大名,很是不悅。當著一干命婦的面,以「衝撞貴人」的罪名讓她跪在遊廊上反省。
來來往往無數的人,都看熱鬧一般看著她在日頭下汗流浹背狼狽不堪,糊濕了滿臉的脂粉膏子。
平生的奇恥大辱,偏偏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因為榮壽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妹子。
有人私下說她對周秉一往情深非君不嫁,奈何周秉爛泥扶不上牆,整日尋貓逗狗沒個正形不說,還把一個下賤的妾室寵上天,這件事最後就不了了之……
庾湘蘭打那之後再沒參加過任何宴請,也讓她熄了滿腔的火熱心思,卻對不堪一合的手下敗將譚氏生了一股莫名怨恨。
——就是這個鄉下蠢婦擋了自己幾乎唾手可得的正室名分。
周宅外院的高檐下掛著白紙糊的喪家燈籠,在夜色下發出上慘澹的光。
庾湘蘭故意等了一會兒,在暗處緊緊盯著那個高挑持重的女人,心裡不知為什麼又羨又嫉。
即便遇到這麼大且不可預知的禍事,被眾人簇擁著的譚氏一舉一動依然規矩如儀,處處顯露著大家閨秀寵辱不驚的端重范兒。略略蒼白的臉上還帶著路途的風霜痕跡,神色也有一絲疲憊。
這女人生的平淡無奇,五官沒有絲毫可描繪之處。
可眼神爍亮無比,淡淡一掃氣勢逼人有凜凜威儀,院子裡候著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心裡不是滋味的庾湘蘭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
打量著誰不知道誰的底細。
不過是江州府一個尋常海商的女兒,不過是仗著長輩多年前餘留的情份才有嫁進周家的資格。說穿了,和自己這個身無長物的飄零人相比,其實也貴重不到哪裡去。
如今不過是看著家主死了,這女人就敢裝模作樣地跑到京城來充大頭蒜。說是奔喪,骨子裡多半是盯著周秉遺留下的這些可觀家產。
只可惜數天後降罪的明旨下來,這些好物件還不知道要便宜誰?
夜色漸漸濃重得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庾湘蘭幾乎愉悅的想,譚氏雖然占了周秉一輩子的正室名份,自己……卻占了周秉一輩子的人。
雖然周秉歇在後宅的時日實在少得可憐……
看著母親眼中躍躍欲試的亮光,善於揣摩的周暉立刻猜出她的大概心思。
忙拉著她的袖子搖頭勸阻,「那位……大人所說的和我私底下打聽到的情況基本上差不離,眼下的周家已經危如累卵。外頭不知有多少人等著落井下石,實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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