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仕云昂,面上带着骄傲与憧憬:“你们懂什么,这一定是师父给我的考验。到那儿不许叫我世子,听到没有?”
娄规娄矩恨不得自己此刻就聋了。
马车停在军器局前,他这回来得正是时候,工匠们正陆陆续续往里进,娄仕云兴冲冲地往里走,却被人拦住了。
那人生得粗犷,留了把胡子,双眼怒睁,乜斜着眼,仿佛看着仇人,一副随时要暴起行凶的模样。他似乎是军器局的工匠,方便行动的麻布衣衫窄袖贴身,显出一双肌肉膨胀的手臂,伸出来阻拦的手五指粗大有力,巴掌跟蒲扇似的。娄仕云仔细斟酌一番形式,摆出恭敬有礼的姿态,和善地打了声招呼。
“这位工匠,我师父让我来找军器局大使,伍……”娄仕云卡了壳,身后娄规立刻附到他耳边小声提醒,娄仕云连连点头,“哦对,伍旭。”
他问的就是正主,伍旭并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他的哪位熟人收了这么个徒弟,心中满是疑惑,得问个清楚:“我便是伍旭,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乃是先帝亲封天匠的孔大师的关门弟子,官拜当朝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班贺!”娄仕云慷慨陈词,情绪高亢,那串头衔从他口中念出来自豪骄傲的模样,是能让班贺面红羞愧的程度。
伍旭一愣:“你师父是班贺,可有什么凭证?他让你来军器局的?”
凭证?娄仕云意识到问题有些不对:“师父没有同你说过?他只让我敬了杯茶,没有给任何信物啊!师父让我来找你,做什么随你安排……”
自从虞衡司定下第一批授权生产鸟嘴铳的京外地区,外地工匠良莠不齐,仅凭图纸不见得能完全领会,生产新式武器初期必然需要专人指导。于是京城军器局择优选出几名熟练老道的军匠,携带拓印的图纸前往各地,如此一来,本就人员不算充足的军器局一下少了十来位老师傅,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
虽然眼前这位公子哥模样的人拿不出证据,但既然他非要来也不是不行,稍后伍旭还要去虞衡司官署向班贺汇报,届时确认即可。他略思索,不将话说死了:“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你穿着这身衣服,如何能进工坊?这绸缎价值不菲,里边到处是利器、熔炉,损坏了我们赔不起。”
“不用你们赔,让我进去就行。你就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进吧,我都应承师父了,今日非进去不可。”说着,娄仕云摆出了架势,不让进他就硬闯。就算伍旭看起来孔武有力,为了拜师学艺他也不能退缩。
伍旭转身往里走,挥手赶了赶:“你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吧,穿得跟他俩差不多就行。”
这怎么能行!娄仕云焦急往里张望,周围的人越来越少,都进去得差不多了,心中暗道:我绝不能迟到!
他心急如焚,看向四周,试图寻找办法。一回头,看见身后跟着他一起着急的娄规娄矩,娄仕云双眼猛地一亮。
接触到他的目光,两个长随一僵,心中渐渐生出不祥的预感,咽了口唾沫。
娄仕云没开口,但目光瘆人,娄矩害怕得紧:“世子,人家不让进,要不咱们回……”
“就你了。”娄仕云一把揪住娄矩肩袖,仰头放大了声量,“伍大使,哪儿能换衣服?”
娄矩惊恐地冲娄规挥舞双手:救命!
半柱香后,穿着绸缎衣裳被拒之门外的娄矩蹲在军器局门口抹眼泪,他这是什么命啊。
伍旭给娄仕云安排了一个岗位,打铁。
烧红的铁块在极高的温度之下变软可以随意塑形,铁匠需要不断地用锤子敲打铁块,将其中的杂质捶打出来,不仅耗费体力,还需要长时间接近高温熔炉。
常言道,世间三大苦,拉纤打铁磨豆腐,打铁的苦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娄仕云二话不说,跟着伍旭拿起锤子与铁钳,干起活来有模有样。
伍旭安排好工作,便不再理会,动身前往虞衡司。待他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娄仕云仍一锤接一锤地往下砸,火星四溅,娄矩顾不得礼数,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锤子:“世子!您坐下,要做什么我帮您做成吗?”
娄仕云不松手,娄矩也不敢松,嘴里直说我帮您,我帮您!
“你们这是做什么?”巡查的军器局副使走到此处,眉头皱成一团,满是嫌弃,“这么多活要干,抢什么抢,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娄仕云趁机撞开娄矩,眼神警告过后,转向副使时满眼真挚:“我跟他不熟,不熟。”
他继续埋头苦干,娄矩生怕被赶出去,只留世子一人在这儿更危险,连忙帮着去提水,副使这才作罢转身走开。
娄矩提着桶回来:“世子……”
“不许再叫我世子!”娄仕云呵斥,看了看四周,怕引起旁人注意。
“少爷,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娄规哭丧着脸,“要是让侯爷知道,您到工坊里头和这些工匠一起做工,我俩却不阻止,他非得扒了我俩的皮不可!”
“再废话你俩都给我滚回侯府去,反正我要留在这儿。”娄仕云头也不抬,“我爹是凶了点,可也不是那样残暴的人,至多打你们几板子,不至于要命,放心好了。”
听了这话娄规更是伤心,可娄矩被关在军器局门外,无人同他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