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略思索,说:“男孩子长个儿晚,过两年眼看着就窜起来了,和竹笋一样,保不准以后能长得比你还高。”
班贺打量他,笑道:“你个子就生得很高,阿毛羡慕极了,做梦都想和你一样。”
陆旋在某些事情上诚实且直白:“我在他这个年纪,就已经很高了。”
班贺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瞟着半开的门:“这话要是让他听见,怕是以后都不会给你开门。”
“他不开门,你会出来见我吗?”陆旋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语气却认真。
“嗯。”班贺闻言,神色一本正经,“都不用出门,我攀上墙头就能见着了。”
“来一出墙头马上?”话刚一出口,陆旋就有些后悔了。
与班贺这样轻松愉悦地交谈,让他失去了应当有的克制与谨慎,竟然脱口而出这样轻浮的话。不可外宣的心情,根本不应当让第二个人知晓。
尤其那个人不能是班贺。
班贺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有些惊讶:“你还知道墙头马上?”
“为什么不能。”陆旋掩饰性地低头喝着粥,每一口都细嚼慢咽,用齿舌将煮烂的米花挨个彻底碾开,好让这张走漏风声的嘴没有多余的空闲。
班贺:“我以为,你平日里都是看些拳法、刀法、兵法之类的书,不会有闲情逸致看这类才子佳人的。”
陆旋:“出门在外,街边、茶馆说书人不少说这些,只是停留时间短,从没听完过全本,记得的也不多。”
他只知道《墙头马上》是女子在墙头玩耍,与墙外骑马男子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因此听到那话,脑中少得可怜的与情爱相关的认知中,别无他选地第一时间跳了出来。
“这类书,不看也罢。”班贺语气中肯,无褒无贬,“说书的都爱说些观者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终成眷属,说不上有坏处。”
“倒是有另一诗,‘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最终却以女子被辜负后‘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的叹息为结尾。所谓墙头马上,不过是一则告诫世人的警言。”
万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大坑,陆旋悔不该说出那句话。这已不是言语轻浮的事,知悉那堪称凄凉的下场,他甚至觉得这是给自己下了毒咒。
全然不知无形中给了人沉重一击,班贺还在关切地询问陆旋怎么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没什么。”陆旋强打起精神,“那些书你都看过?”
“看过一些。看书么,都读过,有比较方知好坏,多读好过不读。”班贺指尖在一旁的书封上点了点。
陆旋顺势将注意力转到那本书上:“你这是在看什么书?”
“《营造法式》。”班贺拿起来,亮出边角毛糙但保存完好的封面。看得出来经年岁久,一直被妥善保管。
“师父给我的启蒙书。这两日找出来准备给阿毛看的,自己翻了翻,现有不少地方记忆模糊,便重看一遍,温故而知新嘛。”
凭书名就知道会是班贺喜欢的。陆旋点点头,几口把剩下的粥喝完,收拾桌面。
他不是应付班贺的,吃过早饭就得回去了,练功一日不能落下。
班贺起身送他,陆旋余光扫了眼那只盛着义肢的木箱,停下脚步,终究还是不能沉默:“我不想逼你说出那些是什么人,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提醒你,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见他眼含担忧,但态度坚决,班贺忽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
也亏他忍了这么多天,才说出来,班贺既惭愧又觉好笑。
“找到我不是什么难事。我们虽然离了玉成县千余里,却逃不过那些眼线。葛大人既然找到了我,就不会再让我从他眼皮底下消失,其实你我的行踪都在他人掌握之中。”
“那三只手臂的主人……我只能告诉你,他们是我那位二师兄派来的。他现在是淳王的人,会知道我的下落也不稀奇。至于缘由,我可不想把师兄弟间那点小事儿到处宣扬,你就饶了我吧。”
不得不承认,陆旋得知了幕后指使者,进而开始好奇缘由,与班贺的顾虑完全一致。但班贺话已至此,显然是不想他再问下去。
让他避而不谈的,正是那位二师兄。
那日三人下手的狠厉程度,分明是打算能抓便抓,不能抓就让他永远留在这儿,绝不会是他口中所说的“小事”。
“比起原因,我更担忧你的安危……不,原因根本不是我关心的,我只关心你的处境是否安全。”陆旋不想那样的场景再出现一次,班贺流血受伤的画面,光是想起都恨不得将那几个人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