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愿盯着她的腹部,感叹道:“你真是无福消受
的人,佟家上上下下哪个亏待你了,你要做得这样绝,还倒不及我这个外人了。况且身为正清律师事务所的人,你明知佟氏集团是正清的衣食父母,于私于公你都不该做太绝,主任为你的一意孤行,差点没丢了职位。你挺着大肚来开庭,我真怕等会儿把你刺激了,你一激动,当庭产子就不太好看了。”说罢,她抿嘴轻笑。
曼君漠然地说:“我这么做,好像获得最大利益的人是你,根据司法上谁的利益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的推论,很多事应该都是你从中作梗吧。你放心,不劳烦江大律师操心,我的孩子不会那么没出息。”
何喜嘉听着两个知名律师针锋相对,顿时见识大增,推了推眼镜,傻乎乎地听着。
“阮曼君,你跟我比,唯一可以骄傲的就是你的男人是佟卓尧,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之前我是羡慕你、嫉妒你,可如今,你连他都失去了,你以为你还有什么比得过我吗?今天我若赢了,你的婆婆林璐云给我的承诺是什么,你有兴趣听一听吗?”江照愿挑衅地问。
“我毫无兴趣。”正说着,佟卓尧走了过来,她立即走开。
“佟少,来,咖啡,热的,提提神。待会儿开庭,我们再把程序过一遍。”江照愿朝卓尧迎上去。
我们在这孤独的世间,执著地想得到深爱的缠绵。只是天不遂人愿,我们各有各的心思和立场,再相爱
的人,总是无法做到思想都是一致的,除了偶尔的默契,到底还是两个不相干的个体存在。
如同星球,哪怕光芒环绕,交相辉映,还是会顺着各自的轨迹绕行。
短短的两个月,他们就形同陌路,好像过去的岁月里,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不是他们。
手机收到短信,是多多发来的:
——我在法院外等你。黎回被林璐云带走了,本来林璐云是要进来找你的,佟少阻止了。但愿随着官司的结束,无论输赢,你们都能一如从前。
能吗?
卓尧,我们之间,谁在扮演无情之人。
法庭上。
她的当事人叫罗娟,农民工金焦的妻子,外来务工人员,育有两个孩子,年纪稍大的孩子在念小学,年纪小的才一岁多。丈夫出事前,她在丈夫所在工地的食堂做饭。
罗娟当庭泪流满面,哭诉着亲眼看到事故楼坍塌、丈夫坠楼身亡的一幕,要她再亲诉一遍,无疑又是一次剜心之痛。
“我做好了饭,往金焦那儿走,打算招呼他们吃饭。当时别的工人都下来了,只有我丈夫金焦还在那二楼浇灌混凝土。我喊他,他还擦着汗朝我笑,那是他留给我最后的笑……接着,我就听到‘轰’的一声,面前砖石飞落,灰尘四起,什么都看不清了……我的丈夫,也不见了,等我们反应过来,只有一堆砖块了,我丈夫……死了。”罗娟说着,痛哭流涕,惨剧发生的场景仍历历
在目。
法官提醒:“请原告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好陈述下一步的证言。”
曼君说:“原告曾听到她丈夫金焦亲口说,怀疑水泥掺了假,向包工头反映问题之后,被告知不要多管闲事。在后来的调查中,确实在现场找到剩余的一批劣质水泥,这是送检报告。”
她看了一眼何喜嘉,何喜嘉立刻呈上水泥的成分化验单。
“我们无法预计整个Y楼其余建筑是否也是用了该水泥,但事关人命,我的当事人要求被告佟氏集团赔偿死亡赔偿金、丧葬费、抚养费以及精神损失费等各项赔偿803047。36元,并请法院强制执行停止Y楼的建设计划。”曼君义正词严。
江照愿提出了反驳的辩解:“据负责案件的司法调查,事故坍塌的楼是整个Y楼计划中的一个公共设施,总共才两层楼,与Y楼是独立开来的,不能以此殃及各项指标都符合建筑标准的Y楼。监管事故楼的包工头和Y楼监造经理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事故楼使用伪劣水泥,属于包工头个人的偷工减料行为。现该包工头已被刑拘,他的私人行为给佟氏集团造成了重大损失和负面影响。事故发生后,佟氏集团积极组织善后,安抚工人的情绪,积极给受伤的工人治疗,并对受害者家属先行赔付五十万。法官可以问罗娟,是否收下了这五十万,我们这里有她亲笔写的收据。”
江照
愿低头翻看自己的证据档案夹,却找不到那张罗娟签字的收据。
无法呈上证据,这是极大的不利。
“可以传Y楼的监造经理出庭做证,证明Y楼与事故楼分别是独立的个体,原始的图纸设计也一并呈上。”江照愿说着,继续找图纸。
在传唤证人之后,却不见证人的身影。
江照愿回头望了一眼佟卓尧。
曼君趁热打铁:“被告律师所谓的证人证言和证据全部得不到验证,所以只算是一面之词。我请求法官给我的当事人一个公道,并强制停止Y楼的施工计划。”
官司进展得很顺利,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棘手,江照愿是常胜将军,竟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与证人事前不沟通好,证据不足就敢当庭宣布。
结果如曼君所料,佟氏集团赔偿罗娟各项损失,并且法院还下达了强制执行的命令,封锁Y楼,暂停施工。
她很满意这个结果,却还没有做好如何应对这个结果之后的问题。
江照愿并不服气,走到她面前,说:“阮曼君,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他。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你看似赢了,其实有可能最大的输家是你。你让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跌落在你手里,你觉得你们还有情分可言吗?”
“你当然是输给了他,他是错误的,你要做他的代理律师,你是自毁名声,至于我和他的私人情感,我想我和他都认为你一个外人没资格过问。”她
言语犀利,毫不让步。
走出法院,她看到他接着电话,快步上车,官司的结果一公布,Y楼计划终止,他马上就会迎来股东们的狂轰乱炸,股市暴跌,甚至其余楼盘也会遭到质疑,佟氏集团将面临一次重大危机。
何喜嘉抱着文件包,问:“师父,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今天赢得太容易了?我都还没回过神,我们准备的那么多材料,居然都没用着,江照愿在庭上屡次失误,倒成全我们了。”
“是我们高估了对手。”她看他的车疾驰而去,此刻,又为他的处境担忧。
这就是法以外的情。若他一开始不这么坚持,及时停止Y楼,事情也不会闹这么大,他以前是个多单纯的男人,画着漫画,可以甘于在小渔村过平静的生活,为什么现在他就是放不下这些非法的利益。幸好事故楼的包工头承认私下购买伪劣水泥的事,佟氏才免于刑事诉讼。他难道真不明白,她极力终止Y楼,是在挽救他吗?若Y楼以后出事,那他能逃脱得了惩罚吗?
他却认为她是太想做上海第一大律师了。
在他眼里,她是要名气;在她眼里,他是要金钱。原本两个都是清清白白,把感情看得高于一切的人啊。这个上海,繁华看尽,倒不如小渔村那般澄净无染。她宁愿回到小渔村,和他做回过去的普通夫妻。
如今一个是律政佳人,一个是地产大亨,偏偏互相伤害。
“阮
律师,你等一等。”罗娟的声音憔悴无力。
她看罗娟毫无胜诉的喜悦,安慰道:“相信佟氏集团很快就会把赔偿金给你的,你拿着这笔钱,带两个孩子回老家,好好照顾孩子,别再四处奔波了,有难处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罗娟面露愧疚之色,吞吞吐吐地说:“阮律师,你是个好人,其实,他也是个好人,那个五十万,他给过我了,是我贪心,我怕说出来,你会不帮我。我知道他是你的丈夫,你又快生了,我让你们夫妻反目成仇,我真是恨我自己……”
“罗姐,没事,你有你的难处,一个人养活两个孩子,是不容易,钱是你应得的。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不在于你,你无须自责。你快回去吧,家里孩子还等着你。”她不想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有什么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