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镜沿路到处问,只要看到有人,就追着问。
直到有一个人告诉她“何娘子她早就去城门啦,这几日,她一直守在城门哩,还有她那个闺女,叫珠珠的。”
阿镜于是松了一口气,她从积水中拔出双腿,又往城门跑去。
城门附近,也聚集了很多人,阿镜在一个个遮雨棚底下找过去,才找到了背对着她坐在地上的何娘子,何娘子怀中,像是抱着一个人。
阿镜蹲了过去,在何娘子肩上按了一下。
何娘子回头,看见阿镜,眼神荡了荡,脸上却做不出表情。
阿镜还未咧开的那个奇怪的笑容,顿住了。
她慢慢地绕到正面,看见在何娘子怀里安睡的珠珠。
珠珠脸色青白,唇白如纸。
她偎在何娘子怀中,不声不响,没有声息。
阿镜慢慢地抬起手,去握珠珠的肩膀。
“珠珠”
那窄小的肩膀冰冷僵硬,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以前,阿镜一出现,珠珠不管在做什么,都会立刻跳起来,黏在她身边,叫阿镜姐姐。
“珠珠的病,只有城外的郎中可以看。每个月都要吃药的,我上个月多拿了些,可也已经是不够了。出不了城,药断了,珠珠只撑了三天。”
“她是睡着觉去的,应当,没有觉得痛。”
阿镜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头顶遮雨的油布有些漏了,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冰冷地砸在阿镜额上、脸上,汇聚在一起,顺着脸颊滑下。
阿镜回了世子府。
第二日,便是审判日。
雨停了,风未住。
她被押在了刑台上,被迫跪着,长在脑后束了一半,另一半在风中猎猎飞扬。
城里的所有百姓都围到了刑台前,阿镜扬起颈子,看着他们。
他们被饿得、冻得面色枯黄,神情麻木,被困了这么些天,大多数人家中已经没有了米粮,柴火被淹毁冲走,哪怕有一块饼子,也要藏着掖着,掰开小心翼翼地吃。
隔着这样的距离看他们,阿镜有一种,俯视着凡尘的感觉。
她本不属于烟火人世,却被黎夺锦带进了这片俗尘。
她认得很多人,但这些人大约都不认得她,他们之间,没有归属,没有羁绊。
和她有羁绊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珠珠,死在了冬夜里。
一个小鸟,还未见过面,便不知所踪。
阿镜开口,对着那些等着审判她的黑影说“我是。”
周围掀起轩然大波,那是捉住奸细的欢喜浪潮,是混乱终将要结束的提前庆贺。
她听见有一个将军,用沉浑的嗓音说“通敌叛贼,害死我军阵前诸多将士,应立刻问斩。”
她感觉到黎夺锦提着长剑走近,剑尖抵到了她的颈侧,她听见黎夺锦说“此叛贼牵连甚广,机密诸多,不能就地斩杀,理应押下再审。”
两边争执的声音,愈来愈烈。
最后,阿镜听到另一个大将军说“审,有必要审,但不能拖久。为防有人与这奸细通传消息,城门继续关闭,直到审出来那日为止。”
阿镜听见人群中有了躁动。
城中每一日都在死人,有人饥肠辘辘,有人生病受冻,有人在母亲的怀中烫,却连嘤咛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城门封得越久,死的人只会越多。
所有百姓都站到了刑台前,看向台中央,有浅浅的疑惑,更多的是麻木。
他们中间,很多人,阿镜都见过的。
在街巷上路过,在楼宇中碰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