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宗隐没有说完,黑塔却已经猜到了他未说出的话。提到这件事黑塔就生气,若不然,他现在应该已经有小郎主照顾了:“她可真是狠心,那也是她的孩子,就那么不要他,也不知道小郎主受了多少苦才没……”
延陵宗隐缓缓抬起头,睁开双眼,眸光犀利投向黑塔。
黑塔顿觉失言,讷讷闭了嘴,暗骂自己一句,最后还是开口问道:“郎主,之前您想赌一把,眼都不眨就把一切都抛出去了,现在……我们下一步该咋办?”
延陵宗隐微微出神,不知想了些什么,再开口时,语气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这么长时间,你们辛苦了。”
“再等等,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然后就散了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去见谁,就去见谁,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延陵宗隐一顿,竟然露了个微笑出来,“就去过什么样的日子。”
黑塔很是讶异,还想追问,延陵宗隐却已重新闭上双眼,沉声道:“出去吧。”
黑塔心里涌上一阵诡异的不安,可看着延陵宗隐沉肃的面色,却不敢再开口了,只好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延陵宗隐去找了纯懿一次。他也没与她说些什么,高大健壮的身影立在门口,一双黑眸沉沉打量了纯懿片刻,似乎是在评估着什么,然后很快便离开。
当天晚上,塞里就板着脸进了纯懿的屋子,对她道:“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走。”
纯懿也没问要去哪里。她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只安静换了一身便于出行的衣袍,待塞里再来时,就空着双手随她出了院子。
天色已经昏暗,外面早已等了不少人,都是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没有穿甲胄,腰侧却都挂了大刀,每人都牵着一匹马,人多马多,却极其安静有序,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延陵宗隐也已经站在外面,正负着双手,与黑塔说话。纯懿就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安静看着他。
延陵宗隐转身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纯懿。
她穿着一身骑装,系着腰封,更显得她腰肢极细,精干又飒爽。她的头发也全部盘了起来,并没佩什么簪环,却丝毫不损她的五官精致,反而更让她清丽出尘,在夜风中飘然若仙。
延陵宗隐看了纯懿一会儿,提步朝着纯懿走来,却在走了几步之后,突然转了方向,走向旁边的花圃。
现在正是冬日,百花凋零,只有梅花傲然开放,幽香阵阵。
延陵宗隐伸长手臂,轻易从最高处的枝头摘下一枝梅花,这才继续朝着纯懿大步而来,停在她面前,然后一手扶住纯懿侧脸,另一手小心翼翼将那支梅花插入纯懿的发髻。
他稍稍退后一步,微微侧头,左右打量着纯懿,似乎很是满意,便露了个浅浅的笑容出来,然后转身,一个翻身就跃上了马背,稳稳坐在上面。
他微弯下腰,对着纯懿伸出右手:“来。”
这还是上次摊牌之后,延陵宗隐第一次与纯懿说话。纯懿仰头,安静看了高踞马上的延陵宗隐一会儿,最后还是伸出手,轻轻递到他的手中。
他的手掌很大,覆着一层厚厚的茧子,是他自少年时便血战沙场的证明。他的手掌也非常有力,五指回握住纯懿纤细的手,一个用力,便轻松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将她置于自己身前。
“坐好了。”他结实的两臂越过纯懿的双肩,让纯懿的身子落入他炙热的怀抱中,还细心将自己的大氅围在纯懿身前,用以挡风,然后才大喝一声“驾”,马儿便飞扬起四蹄,带着他们向前奔去。
出了别院,离开上京,这队人马却不似纯懿设想那般向北行进,反而是一路朝南,路上没有丝毫停留。
纯懿开始时还能忍着惊讶,不发一言,可随着一路上路过的城镇越来越多,路上的情况也越来越熟悉,纯懿就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这条路……
这条路是她与贤宁商量好的,她们本准备趁着上京大乱离开虞娄,返回南庆的那条路。
延陵宗隐偏偏选这条路走,究竟是什么意思?
纯懿心绪复杂,还没等她理出头绪,他们这队人马的后方,又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听起来后面的人似乎不少,速度也很快,没一会儿就追到了他们身后,甚至都已经能隐约看到策马奔在最前面的那个纤细身影。
“延陵宗隐!还不快把姐姐放了!”
延陵宗隐都没回头看上一眼,只垂了眸子,看向窝在他怀里的纯懿:“你妹妹追来了。”
纯懿只盯着在身前摇晃的马缰,沉默以对。
似乎是看出了纯懿没有开口的意思,延陵宗隐微一抬手,黑塔便驭马靠近他们:“郎主。”
延陵宗隐脚跟用力磕上马腹,淡漠的声音飘散在风中:“你去赶开他们。”
不是杀掉,也不是阻击,是赶开。
黑塔愣了一下,可看着延陵宗隐沉肃的面色,还是应了一声“是”,便带了几个人拨转马头,朝后行去。
因着延陵宗隐的这个吩咐,后面的路途,贤宁追不上他们,却也没跟丢他们,只能一直咬在延陵宗隐一行人之后,就连试图趁着他们夜晚扎营时强攻上去,都被延陵宗隐的精锐部曲阻挡于十里之外。
却也只是阻挡于十里之外。
延陵宗隐的人并没有毫不留情地砍杀他们,却也牢牢守着防线,不允许他们靠近纯懿一步,让贤宁只能遥遥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那片简陋营帐却始终无法触及,气得破口大骂。
不管是否甘愿,两队人马就保持着这般诡异的平和,一前一后,朝着虞娄边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