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泠觉得脸上很痒,不由伸手去抓,但她总是碰不到自己的脸,一靠近,就立刻被人拦住她的手。
这让她很生气,只是抓个痒而已,自己还做不得主了?
她气呼呼地骂了一句:“放肆!谁敢拦着本郡主抓痒?”
接着是一阵安静,安静过后,她听到有人嗤笑:“做什麽春秋大梦,还拿自己当郡主呢?”
听了这话,郑泠脑中突然涌入一阵阵的片段,王朝倾覆,赵李代豫,郑氏倾塌。
这些记忆让她很是痛苦,是啊,她只是个茍且活命的前朝余孽,哪里还是什麽郡主?
脑子清明过来,郑泠也随之醒转。
她睁眼就看见衣饰华丽的女子,站在床前,幽幽盯着她看,时常含笑的脸上,带着又讥又讽的蔑笑:“醒了就没事了,我就说你命硬,前朝亡国都没让你死,哪能因区区半个桃子,就让你撒手人寰。”
说罢,夏昭一甩袖转身。
郑泠无视那话中的刺,喊住转身要走的人:“昭昭……你还欠我一个问题。”
夏昭停住步伐,转身瞪她,警告道:“郑泠,谁给你的胆?宫中禁地,还请唤本王妃一声雍王妃,以免坏了规矩。”
“是,雍王妃请留步,您还欠我一个问题。”
夏昭不知她到底在执着什麽问题,不耐道:“说。”
她坐起身,看着她认真问:“当年,为什麽一声不吭,就与我断交?”
听了这个问题,夏昭勃然大怒:“郑泠!你不知道!?你是有什麽脸来问我这个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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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昭勃然大怒:“郑泠!你不知道!?你是有什麽脸来问我这个问题的?”
“我应该知道?”郑泠很是不解,“可我的确不知道。我只知,三年前的后半年,从八月开始,我每个月寄给你的信,从未得到回应,到来年的最后一封信上,我问你发生了什麽,若有什麽事,可以来找我,但是你依旧没有回我。”
夏昭看她的眼神,由怨恨转向了愤怒。
她仿佛看见了天大的笑话,不由怒而生笑:“哈哈哈哈,你给我寄了信,八月之后,你竟然给我寄了信,多麽好笑啊。”
她笑得眼泪都溢了出来,竟让人看不出来,她到底是笑还是哭。
郑泠不知她在笑什麽:“好笑什麽?你说清楚点。”
“三年前,三年前啊,”夏昭眯起眼睛,以此遮掩眼中的脆弱,“三年前的六月,我被后母诬陷害她早産,说我克他们母子,要把我赶出夏家,送到庄子里方能逢兇化吉。夏家无人信我护我,连同我的父亲,也认定了是我之过,将我罚于家祠,受尽家法。我害怕极了,当时想到的唯一可以信任依靠的人,只有远在长安的你——贵比公主的荣宁郡主。”
“我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之后,咬牙撑着写了一封信,找人快马加鞭送往长安。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盼望着昔日口口声声说会爱我护我,与我做一辈子好朋友的阿泠,能够来洛阳,为我主持公道。”
“可我卧床等了两个月,日日派人去打听,始终不见你的任何回信,亦不见你来洛阳寻我。”
说到这里,夏昭语气趋于平静,自嘲一笑:“可是从前,你我通信,驿马飞驰,不过二十天而已。两个月,六十天,足以三封信的往来。”
她侧眸睥睨着郑泠,冷声道:“你知道为何八月之后,我没有回过你任何信件了吧?那是因为我已经不在洛阳夏家了,又如何能够收到你的信。”
随着夏昭的话,郑泠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她一直都知道夏昭和她一样,年幼丧母,故而两人之间同命相怜,惺惺相惜。
但她从不知道在后母手上讨生活的夏昭,曾经历过这样的至暗时刻。
三年前,她不过才十三岁,一个这麽小的女孩子,在无力自保的年纪,受到那些对待,绝望之际向自己求援。
而自己,竟浑然不知?
她简直不敢想象,她寥寥数语之中的委屈和绝望,究竟多麽艰辛。
郑泠心中大动,又痛又悔,觉得自己简直有负于她。
她在脑中迅速回忆六月的时候,她究竟在哪,在干什麽,为什麽会没有收到过昭昭的那封救命信?
夏昭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心虚,自知理亏,才说不出话,便又开口:“郑泠,从前的你身份高贵,为皇亲国戚,门阀之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不知人间疾苦。我还记得幼时你同我说,你吃过最大的苦,就是生病吃药的苦。我羡慕极了你,视你的一切,为一生的追求。我也想像你一样,自由自在地生长在长安,而不是一辈子活在父亲不爱,后母折磨的烂泥潭之中。”
她的话,令郑泠想起了八岁时候的一幕。
那是在她们成为朋友的第三年,她带着第二次随父进京的夏昭,约了还是太子的李环,和开始叛逆整天与大伯父唱反调的郑淙,在芙蓉园中赏花踏青蕩秋千,投壶放风筝疯玩。
彼时夏昭看着满园春色欣羡:“这里真好,要是我也能生活在长安就好了。”
她接话道:“生活在洛阳也很好啊,东都洛阳,西京长安;长安和洛阳,都是帝国的京都。”
那时候她粗枝大叶,不了解夏昭的苦。
只记得她略微苦涩地笑了笑:“你说的也对,各花入各眼;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只是在羡慕别人的生活。”
时至今日,郑泠才明白她当时那句话的含义。
她喜欢的不是长安,而是长安,没有她后母的压迫和父亲的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