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一股浅淡的薄荷烟味,她尚未分辨清楚,已经被皮革柔和的气息遮盖。
内饰处处显出奢华,程音小心落座,手?脚不敢乱动,鼻息也尽量放轻。
她本?想问一句,他要带她去往何处,转头看?了眼,悄然?闭上了嘴。
男人背靠宽大?的座椅,轻轻阖着眼。
他侧脸的线条冷峻沉稳,看?起来有些疲惫,又?有种矛盾的松弛。像走了很久远路的深夜旅人,叩开了一间温暖旅店,总算找到一个地?方歇脚。
车窗外是?熙攘喧腾的西湖夜,车窗内是?静谧安宁的方寸地?。程音不敢大?声呼吸,神思也跟着车摇晃不定?。
她正?有些疑心他是?否已经睡着,忽听他在黑暗中开口。
“知知。”他声线低沉。
程音一凛。
季辞睁开眼,转向她所在的方向,清晰的侧脸线条变成黑色剪影,唯有瞳仁时明时灭,映着车窗外的灯光。
“你这么?多年,都没去看?过程老师?”
到底还是?来了。
她本?以为,他再不会跟她提起这一茬。
程老师也就是?她亲妈,旁人一般尊一声“程教授”。季辞从小叫她“老师”,习惯了便一直这么?叫。
程音目光游离,车窗明净,映着她略略失神的脸。
“没,”她笑笑,“有什么?可看?的。”
确实没什么?可看?的,八宝山上的一个小格子,平平常常,毫无?观赏性可言。
程敏华女士来去自由?,突然?有一天不想活了,抛下一切说?走就走,想来也不会在意,逢年过节有没有收到她烧的香。
季辞却不是?这么?解读的。
“你还恨着她么??”他问。
“没有啊,怎么?会,”程音笑道,“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
只有十几岁的小孩,才会在被妈妈抛弃时,哭得撕心裂肺。
那次她差点跟着程敏华一道自杀——连最爱她的人都撒手?不管了,她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闹到家?破人亡,说?到底,全是?为她所累,她哪有脸继续活着?
是?三哥,没日没夜看?着她,才拦住了她迈向地?狱的脚。
可到最后,三哥不也离她而去了吗?
被至亲抛弃的绝望,第一次尝到时,比死都要寒冷,但多来几次,就会在麻木中习惯。
“我要是?还恨她的话,”程音笑得洒脱,“就不会改成跟她一个姓了。”
也不会坐在这里,好好跟你说?话。
人生是?一场漫长的必修课,会将人慢慢磋磨成意想不到的形状。
这世上有很多事?,分不清对与错,也不存在原谅和悔过,只有接纳,共生,奋勇向前,永不回?头。
程音轻轻吐出憋在胸口的气息,笑容浅淡平静:“季总。”
称谓决定?身份和关系,她可千万不能再把关系弄错。
“那个名字,我很久没用过了,听着有点不习惯。要不,您还是?叫我程音吧。”
红灯将车拦在了路口,窗外,不知何处传来阵阵歌吹,在黑夜里犹如旧年残梦,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漫长的沉默之后,季辞转开视线,低低应了句:“好。”
车辆驶离西湖景区,照明逐渐淡去,山间林木葱茏,虫声却稀稀落落,生出一丝萧索秋意。
程音从白天就满腹疑惑,见路越走越偏,实在按捺不住。
“我们现在,是?要去谈您说?的那笔生意吗?”
“嗯。”
“是?……哪方面的业务?”
她怎么?也想不通,有什么?生意,万能的季总谈不下来,要依靠她来创造奇迹。
“你还记得羲和吗?”季辞问。
又?一个记忆深处的名字。
羲和,帝俊之妻,山海经里说?,她住在东南海之外,生了十个太阳,每天乘坐龙车向西出巡,为世界带来温暖与光明。
她是?中国的太阳神,光明的缔造者。
当年程敏华给自己的科研项目命名为“羲和”,原因不言而喻。
“音音要相信,只要一直努力,事?情就会变好,希望就能来临。”
她说?这句话时,双眼明亮,笑容纯净,像一切六零年代生人,因为生逢其时,笃信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