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久一听,忙问:“哪里来的?”
“小的进店之前就打听得清楚了,韩家脚店里卖的酒,并不是从酒楼赊来,而是从‘姚家正店’买了酒糟,从酒糟里面制出来的。那酒力气极大,听说酒量再好的人,一碗也就醉倒了。”
吴克久听了,不由皱起眉头:“只听说用酒糟酿醋,里面还能制出酒来?”
刘干办道:“小的也不信,不过人人都是如此说,想来是假不了。而且小的也打听过了,这法子是从县里杜举人的家里传出来。杜举人家的小官人,有从酒糟中制酒的妙法,专一替韩家制酒。”
一边的曹居成道:“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就是那天我们在店里见过的那个小畜牲?”
吴克久点头:“正是。那天就见那小贼对韩老儿的女儿有些意思,想来是见韩家难过,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个妖法。如此一来,事情却是有些难办。韩老儿有了这一条财路,便就不从我家酒楼赊酒,一时倒是奈何不了他。要得韩家小娘子,还要另想他法。”
曹居成沉吟道:“酒糟里制酒卖酒,这犯不犯酒禁?”
吴克久没有说话,在心里合计。州县禁酒禁的是私酿,不是私卖,只要酒的来源清楚,便就是不犯酒禁。韩家脚店的酒是从酒糟中制出来的,酒糟来自“姚家正店”,那里是有酿酒资格的。如此一来酒的来源便就清楚,只是自己加了一道工序,这算不算犯酒禁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吴克久只好叹气:“此事有些曲折,只怕一句话说不好。不如等到明日,我到县衙里去寻陈节级,问一问他该如何算。”
曹居成拍手:“如此最好。陈节级是衙门里的人,以前也曾扑买过酒楼,酒上面的事最清楚。”
吴克久点了点头,挥手让刘干办退下去。既然被人识破了行藏,趁早回城外的庄子里去。
杜中宵在“其香居”外面站了一会,没见到刘干办出来,便转回韩家脚店去。
决定卖酒,杜中宵早已把这个时代关于酒的禁条研究了一遍。此时酒禁虽严,但都是针对其中的一个环节。比如四京的酒曲专卖而不禁私酿,州县的不禁酒曲而禁私自酿酒,对于分销酒的酒户,则只是收税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禁条。此时自己制的白酒,追其源头,是来自于“姚家正店”,而“姚家正店”
跟“其香居”一样,是正儿八经有酿酒权的。
自己制的白酒犯不犯酒禁?难说得很,单看自己蒸酒的环节算不算是酿酒。这个时候,就要仰仗父亲举人的身份了。只要卖酒之后家境好起来,那就跟以前不一样,父亲尽可以到官衙去走动,活动的余地就大了。吴家是有钱,在临颖县里无几家敢惹。但到了许州城里又不一样,州里怎么会把一个乡下的土财主看在眼里,反倒是父亲作为举人,可以跟州里的官员谈笑风生,大家都是读书人吗。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回到了韩家脚店。
此时已经晚了,店里的生意冷清了下来。小厮顺儿还在忙活,韩练跟韩月娘则在柜台那里,一起对账。韩月娘自小聪慧,读书识字,账目也算得特别清楚。
见杜中宵进来,韩练急忙问道:“贤侄,如何?”
杜中宵拱手:“我一直跟着那个刘干办,见他确实是到‘其香居’里去了,再没出来。”
韩练恨恨地道:“不须问了,必然是吴家那小狗指使人来的,不知安了什么心思。好在我没有卖酒给那贼,不然谁知他们家又生出什么事来!”
杜中宵道:“一路上我也在想,吴家到底是何用意。想来想去,当是在我们酒的来路上做文章。”
“酒的来路有何文章可做?酒糟是从‘姚家正店’买来,在你家制出来,一清二楚。”
杜中宵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卖的酒与其他家不同,这便就有文章可做。从酒糟制酒,到底算不算是私酿?官字两张口,哪里能够说得清楚?阿爹,吴家真要执意捣乱,这官司有得打。”
一边的韩月娘听了,气愤地道:“县里的官人又不糊涂,吴家不是好人,他们难道看不出来?打官司就打官司,我们清清白白赚钱,还怕他们怎么?”
“是,是,月娘说的是。”杜中宵连连点头,心中却是暗暗叫苦。自己并不知道县里官员禀性,最怕的就是韩月娘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能赢。
官员跟官员不一样,有的眼里只认得那黄白之物,也有专门站在小民立场上的,谁知道自己会碰上什么人?碰到那一见大户就视为仇敌的,这官司自己赢定了,但反过来可就不好说。
想了一会,杜中宵才道:“现在多想无益,我们只管安心卖酒就是。这两日我爹的身子大好了,等明后日备些礼物,到县里走动走动,先探一探口风。”
韩练点头:“如此也使得。杜秀才到底是乡贡进士,真正的读书人,县里不会怠慢了。”
其实韩练有一句话没说。这事情真正闹起来,最后韩家脚店只怕是要保人,保证经营的生意绝对合法,没有作奸犯科的事,那个时候杜循这个举人的身份更加重要。再是大户,在官府那里,也没有一个乡贡进士作保管用。
看看天色已晚,杜中宵告别韩家父女,出了脚店。
此时明月高升,月华如水,月光投射在路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杜中宵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胸中激荡起一股豪气。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那就要打拼出一番事业来。吴克久,不过是一外小县里的土财主而已,自己如果连这样一个小角色都对付不了,何谈要在这个世界建功立业?
第12章施粥
第二天一大早,杜中宵依然来到韩家脚店,与韩练一起去买酒糟。
到了脚店门前,韩练早早等在那里。见到杜中宵到来,韩练指着身边的一辆板车道:“我今日特意借了这辆车子,我们多买一些酒糟,多制一些酒。这两日名声传开,多有特意到店里买酒的,都是几斤几斤地装回去。再是一天几十斤,却有些不够卖了。”
昨晚想了一夜,杜中宵整个人开朗了许多,看着车子笑道:“如此最好。等过些日子赚了钱,我们自己买一辆车,再买一头驴,便不用如此辛苦。”
韩练听了不由大笑:“如此最好。贤侄既然如此有妙法,自然就该大做。每天几十斤酒,不过是糊口而已,能当得什么?做得大了,赚了钱,我们也开一间酒楼。”
“好,便是如此说!”杜中宵一边说着,一边去拉板车。
这个年代的车子都是木轮,拉起来分外吃力。韩练取了一条襻出来,在旁边挂住,帮着杜中宵。
到了“姚家正店”门前,唐主管早早等在那里。见韩练和杜中宵两人拉了车来,唐主管笑道:“你们有了从酒糟中制酒的妙法,几天便就大弄,今日倒拉了车来。韩兄,这两日我有闲,也到你店里吃一杯酒。听人说起,你们从酒糟里制出来的酒,格外有力气。”
韩练笑着道:“应该的,应该的。主管来,别的不说,酒肉是应有尽有。”
一边说着,韩练一边在心里叫苦。本来想从酒糟中制酒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却不想才没几天时间,便就传得人人皆知。说起来这事情瞒也瞒不住,有酒禁在那里,不知多少人盯着卖酒的人家。你这里卖酒,不说清楚来源,生意如何做得下去?
唐主管叫了两个小厮出来,给韩练和杜中宵称了酒糟,装在了车里。
正算钱的时候,突然从远处来了一男一女两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看见装酒糟的车子停在这里,张口就骂:“这些赚黑心钱的贼,今天倒是拖着车来拉酒糟了,良心被狗吃了吗?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全靠着酒楼里倒出来的酒糟糊口,都被你们买了去,我们吃什么?这钱,你们赚得如何安心?”
听了这话,唐主管不由皱起眉头,吩咐小厮把人赶走。
杜中宵看着两人被赶到清晨的浓雾里,莫名觉得心口一痛,不由皱起了眉头。
几天之前,父亲也是早晨抢酒糟糊口的糟民中的一员,靠着酒楼倒出来的酒糟才存活下来。这几天只顾着从酒糟中蒸酒赚钱,却是忘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