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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第1页)

想了许久,许县尉才道:“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如此,还请小官人万事周全。只要此次无事,日后必然对你家里多有补偿。吴家在县里虽然跋扈,自有县衙做主,以后对你自然客客气气。”

杜中宵道:“县尉,我一介小民,又能做出什么事来?若是官人问起,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难道还敢瞒官面上的人?县尉的吩咐,自然不敢不遵从。”

许县尉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些两人被收押之后的细节。牢狱是县尉管下,这里发生事情,许县尉脱不了干系,这也是他最关心的。今天虽然苏舜钦什么都没有问,许县尉却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感觉要有大事发生。县里的几个官员里,恐怕只有史县令混混噩噩,不知大祸临头,还在那里讨好苏舜钦。

想来想去,许县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随口又吩咐几句,转身出了牢房。这几天他不在县城,刚好躲了过去,这是好事。但查私酿是县尉的职责,涉及的人员全是他的手下,追究起来难免受到牵连。偏偏县里的官员之中,自己收吴家的好处最多,平时跟吴家关系最密切,又怕翻起旧账。

出了牢房,却见苏舜钦的护卫邓节级在外面走来走去。

见到许县尉出来,节级上前叉手道:“天色晚了,县尉还来查案,着实辛苦。”

许县尉心里咯噔一下。邓节级在这里,十之八九是苏通判派过来的,看住牢房。用意是什么,许县尉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这个节骨眼上,谁越关心此案,向这里走得越勤,谁越有嫌疑,苏通判那里只怕就要记上一笔。许县尉心中确认,苏通判此次前来,不只是查案,对临颖官员下手的可能更大。

勉强挤出笑容,许县尉回礼:“节级路上辛苦,不去歇息,怎么在这里闲走?”

邓节级叹了口气:“我哪里是闲走,是通判吩咐,今日谁来见那两个犯酒禁的犯人,要记下来。”

许县尉强自镇定,问道:“不知通判何意?”

邓节级道:“因为你们县里的杜举人,到州里所言,他们家里并没有私自酿酒,是被势力人家冤枉的。杜举人本州发解,斯文一脉,通判自然维护。举人说的不实倒也罢了,若是说的是实,那此事中间有哪些人参与,哪些官员与势力人家狼狈为奸,通判是要穷治的。县尉小心!”

许县尉咳嗽一声:“多谢节级相告。这几日我一直在颖水渡口,查来往客商,并不在城里。杜举人家里的事情,我委实不知情。若是我在县里,断然不会如此马虎,没个确证就去拿举人家里的人。”

邓节级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最好。似杜举人这般,家里贫困,京城赶考一次,便就倾家荡产的人家,通判着实怜悯。如今朝廷正是劝学的时候,地方上不重视读书人,任由势力人家欺侮,那可是与朝廷作对。许县尉,劝你一句,若是与此事无关,还是不要私自过来,一切听通判吩咐的好。”

许县尉听了,急忙拱手:“多谢节级相告,在下感恩不尽。节级高义,容日后再报。”

邓节级此话说清楚明白,苏舜钦前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治一治地方上不重视读书人。别以为乡贡进士的名头没用,州里那里挂着名字呢。普通百姓到州里告状千难万给,他们却容易得很,知州通判等官员,很容易就能见到。此次杜循到许州,给知州梅询和通判苏舜钦的印象都不错。

告别了邓节级,许县尉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来牢房的时候,他还没把此事想得过于严重,还想跟从前一样,能遮掩过去就遮掩过去,现在看来自己想得简单了。想想也是,若只是为查酒禁的案子,何必要通判来县里,随便派个僚佐官员就足够了。苏舜钦前来,本就是朝着临颖的几位官员来的。

正是因为这几日许县尉没在城里,邓节级才好心跟他说破。他的运气好,已经置身事外,别不知好歹又一脚踏进来。一个县尉,苏舜钦一道奏章上去,就不知会被发配到哪里。

第21章眼见为实

正是深秋时节,太阳落下山去,凉风起来,走在路上有些刺骨。

苏舜钦到客房歇息了一会,起来讨了杯茶喝,便带了几个护卫,出了县衙。他也不与县里的官员打招呼,到了街上问了路途,便就向杜循家里走来。

县城很小,要不了多久,便就到了杜家附近。

看着房前新搭的棚子,苏舜钦对护卫道:“你们前去通禀一声,看杜举人在家没有。”

护卫叉手应诺,不用多久,杜循夫妇便就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见礼罢了,苏舜钦道:“此次我到县里来审案,最要害的地方,便就是你们家里有没有酿私酒。我放心不下,亲自过来看一看。秀才,此事非小,你不可有丝毫隐瞒。”

杜循急忙拱手:“学生岂敢欺骗官人,家里委实没有私酿。小儿有个法子,可以从收来的酒糟中蒸出酒来。前些日子韩家脚店卖的酒,都是如此来的。”

“如此最好。你们蒸酒,可是在这个棚子里?”苏舜钦一面说着,一边溜达到了棚子外面。

杜循连连称是,跟上前,把封得紧紧的门打开。

苏舜钦笑道:“我看你这里封得甚是严实,想来是怕别人看了你的秘法,学了去。怎么,我现在进去看,不妨事吧?”

杜循有些不好意思:“官人是什么人物?若是瞒着官人,在下就该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苏舜钦让到了棚子里。

进了棚子里,苏舜钦围着大锅和大甑转了一圈,口中道:“也没有什么特别,倒是像蒸馒头。杜秀才,酒便是从这锅里蒸出来的?如此说来,倒也神奇。”

杜循连连称是,一边指着锅和甑,向苏舜钦解释。

苏舜钦摆了摆手:“如何制酒,不必说与我知,我只要知道,你们没有私酿就可以了。我多年在地方为官,酒库里酿酒见得多了,当然不是这个样子。你这里又无谷物,又无酒曲,想来不是私酿。不如这样,明日一早,我派人与你一起,到官酒库拉两车酒糟来。你那个收监的儿子,还有卖酒的韩老儿一起放出来,让他们来酿酒。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他们自来蒸酒。是不是私酿,便就一清二楚。”

杜循连连称是,忙不迭地答应。说一千道一万,只要杜中宵能从酒糟中蒸出酒来,便就洗清了私酿的嫌疑,其他的一切都是小节。州县酒禁禁的是私酿,酒糟中蒸酒并不犯律法。

从棚子里出来,苏舜钦道:“这位冯大郎,是多年随在我身边的,最是信得过。今晚他便在这里与秀才一起看着,免得闲杂人等前来捣乱。明日一早,我再来与你一起,到官酒库去拉酒糟。”

说完,也不啰嗦,带着人径直离去了。

杜循送别了苏舜钦,一个人站在棚子外面想心事。苏通判看来做事仔细,别事不问,先来确认杜家到底有没有私酿。光是说不行,还要真地蒸给他看。只要杜家没有私自酿酒,其他一切都是小节,县里的官员哪个失职,哪个无能,哪个胡来,都清清楚楚。

这是真正做事的人,来便抓住要害,亲自过来查看。反观史县令,治下出了这么大案子,到现在没有问过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这样的官员,怎么能把辖境治理好?

通判的职责,首要就是监察,其次是理财,第三才是知州的副手。通判来了,史县令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安坐县衙,自己作死,没人能够帮他。

苏舜钦回了县衙,叫来自己的随从,问了县里官员的动静。

听到许县尉曾经去过牢房,苏舜钦笑道:“查酒禁,正该是县尉当做的。这几日许县尉并没有在城里,恰好撇清了关系。若是平常人,现在躲那几个人还不及,他却巴巴赶过去问话,也是个拎不清的。”

一个随从道:“也不是如此。官人,我问过县里的人,平日里许县尉跟吴家最是交好,从吴家得了不少好处。他现在去查,只怕是有其他心思。”

苏舜钦点头,想了一会,拍手道:“如此也好,省了许多手脚。这县里看起来,官吏就没有一个干净的。借着这次案子,清理一遍也是好事,免得百姓遭殃。我着人问过,这几天的时间,韩家脚店每日卖酒五六十斤以上,合计起来当有数百斤。若是真犯了酒禁私自酿酒,便是杀头的罪过,当为大案。遇到了这种案子,县里当第一时间报到州里,怎敢私自审理?却不想临颖县,不只是案子审得糊涂,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压下,不向州里审明,真是乱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罢了,明日查明杜家有没有私自酿酒,再一一把官吏这几日的作为记下来,回州城再理会。”

一众随从也笑,都觉得临颖县官吏做事,着实是不着边际。其实这个年代,像临颖县这种乱糟糟的状况并不少见,基层的人力有限,人员素质参差不齐,监管又不严,这才是常态。苏舜钦恩荫出仕,中进士之前官职低微,缺少主政一方的经历,中进士之后升得又快,基层经验少,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正在这里忙碌的时候,随从前来禀报,外面史县令过来问安。

苏舜钦连连摇头,道:“说我无事,正要安歇,让他回去吧。”

此次来临颖,苏舜钦最头疼的就是如何处置史县令。他年纪已经大了,年昏馈,谁有办法?处理得重了,别人看了难免心寒,处理得轻了,又如法震慑。现在终于下定决心,还是早早让他致仕,安心回家养老得好。史县令本就是特奏名出身,官场上没什么前途,县令就已经当到顶了。能够致仕,恐怕就是他的终极追求,不如满足了他。毕竟史县令除了年老精力不足不管事,也没有什么大错。

官场上的官员是分出身的,史县令的出身,就决定了他的前途,当然混混日子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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