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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第2页)

听了这话,杜中宵痛快地道:“官人如此说,那便当如此做了。若有官人用到,我去帮着制酒就是。小子来京游学,为的是见些杰出人物,学些文章诗赋,钱倒还在其次。”

杜中宵早就看明白了,这个年代什么秘法小心翼翼地不让人知道,根本不管用。一些小打小闹的行业,比如做的饭好吃,某样商品质量特别好,还能做世传手艺,这种有大商业价值的根本不可能。与其寄希望于不让人学到,不如与官府合作,用官方的手段保证自己的利益。所以这个年代,向朝廷献秘法的经常会有。影响比较大的,比如荆湖路的湿法炼铜,献出技术来,还是那家人把持,而且有了官身。真宗时还有人献制黄铜的技术,只是用处不大没有推广罢了。杜中宵刚才推托,只是做做样子,不然会给人一种趋炎附势的印象,惹人反感。

王旦是一代名相,他家可非同一般。不要看王素官位不高,他的各种亲戚太多,在朝中位居高位的着实不少。加上王旦的亲朋故旧,非一般人可比。跟这种人家攀上关系,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杜中宵也不例外。哪怕自己以后中了进士做官,有这一层关系也会有无穷好处。

一边的何中立笑着道:“原来酒糟中制酒的法子,‘其香居’的人也会。他家的小员外前些日子来信,说是过几日也要到京城来游学。若是如此,有他帮着做,倒也容易。”

听了这话,欧阳修道:“博士说得差了。刚才李殿中说得明白,那个什么‘其香居’,是偷的这一家的制酒之法。我们读书人,总还是要脸皮,怎么能做这种事?”

何中立道:“他们自己不在意,这种事情,别人怎么好说什么。”

杜中宵看了看李兑,李兑会意,淡淡地道:“杜家倚这法子维生,岂会不在意。只是吴家在本县是大户,他们无可奈何罢了。好在知县范镇明白事理,只许杜家用酒糟制酒,把事情压了下来。若是碰上如前任县令那般糊涂的,现在两家还在打官司呢。永叔说得不错,我们读书人,最重事理,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岂可含糊。何博士,吴家虽是你表亲,这种事情可不能含糊。”

何中立也不着恼,笑着道:“诸位说得甚有道理,吴家的小员外来了,我自规劝就是。”

说到底,何中立对吴家并没有什么感情,别人反对,他也就算了。自己话说过,对吴家算是有了交待,一个乡下土财主的交情,终究比不过官场上同僚的态度。

第49章明哲保身

杜中宵指挥着王家的仆人在锅中装好酒糟,接好接酒的竹管,便出了蒸酒的小院。

读书人自重身价,王素安排了给杜中宵打下手的人后,便就与其他人到了后园,饮酒赏花。具体的蒸酒方法他们是不看的,而后再三保证,家里的仆人也不会把方法宣扬出去。说到底,从酒糟中蒸酒能赚多少钱?这些富贵人家,也懒得去赚这种辛苦钱。

后园里荷花盛开,众人坐在凉亭里饮酒赏荷,说些闲话。

看见杜中宵过来,王素高声道:“既是收拾妥当,小兄弟过来说话。”

到了亭里,杜中宵见礼毕,对王素道:“官人,家里的酒糟堆得时间久了些,酒已跑了,蒸出来的酒只怕没有想得多。那些新的酒糟,便要好很多。”

王素浑不在意:“能蒸多少是多少,左右是捡来的一般。对了,先前你说这酒要陈过才好喝?”

“不错。新蒸出来的酒太烈,喝了容易上头,陈上几个月,便就柔和许多。”

王素点了点头,再不问此事,让杜中宵在下首坐了,一起饮酒。他家里的酒糟从腊月里酿酒开始一直存到现在,又占地方,又有极大味道。此次处理了就好,能蒸出多少酒来,其实并不放在心上。一两百贯钱的东西,还不放在王素的心上。

饮了两杯酒,王素问杜中宵:“听李殿中说,你此次入京,是游学来了,怎么不见你带着文章去拜访贤达?既是读书,想来有文章特别合你心意的。若是与人不熟,我可与你引荐。”

文人游学,当然不是见庙就拜,心中都有特别的人选。或者欣赏别人的文章,或者觉得自己的文风合适,或者心仪其为人,这样才能聊到一块去。在王素想来,杜中宵来京城,心中也应有类似的人物。至于王素自己,并不以文学见长。

杜中宵拱手:“学生来自小地方,见识有限,天下名人贤士只是听闻,甚少拜读他们的文章。没有办法,小城里只有一家书铺,卖些古旧经典,新一些的书一无所有。此次到京城来,只是想看一看现今流行的文章,买些回去研读。其他的,只能够随缘了。”

王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没想到这个杜中宵,还真是乡下小子进城,长见识来了。既然他自己都没有准备,别人也就帮不上忙,只能看他自己的缘法。

这是个什么时候?杜中宵的历史再不熟,也知道这时是敏感时期。历史书上讲到这段历史,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庆历新政。牵涉到其中的几个重要人物,范仲淹正在西北积累声望,韩琦同样,欧阳修在馆阁任职,富弼知谏院。反方的吕夷简任宰相,而且年纪已老。按吕夷简的年纪推算,事情就在这几年。庆历新政拉开了北宋党争的序幕,杜中宵的心多大,才会在这个时候站队陷进去。

对于历史上的庆历新政,具体施政措施杜中宵记不起来,几个小故事却隐约记得。印象最深的一个跟欧阳修有关,他跟吕夷简阵营的王拱辰都娶了薛奎的女儿,王拱辰劝欧阳修改换阵营,曾经形象地在他身前一跃,对欧阳修道:“永叔,你要及早站到这边来!”

最后庆历新政失败的导火索,便是由王拱辰引燃的。没跟这些人接触,杜中宵记不起来是谁,真跟这些人面对面了,杜中宵终于记起来那个人是谁了,正是八面玲珑的何中立。何中立跟苏舜钦是好友,又跟王拱辰过从甚密,具体过程杜中宵不记得,大概记得庆历新政失败便是由这三人拉开序幕。

历史书是有立场的,上面会明确地写出谁对谁错,谁是进步力量,谁是保守派,谁代表了历史前进的方向,谁在拖历史的后腿。这个立场后人学可以,人真置身其中,照着这立场做事就自寻死路了。历史从来不是黑白分明,也并没有一个箭头贯穿其中,现实远比书本上记载的复杂得多。

在时代大潮面前,杜中宵只能小心翼翼,尽量避开潮头,随着潮水滚滚向前。或许终有一日,自己能够引导潮水,那时才能站上潮头,成为弄潮儿。

人最可悲的,是明明在别人的舞台上,扮演着一个小角色,却自以为是主角,最终被时代大潮撕得粉碎,却连一个盒饭都领不到。这个时代鲜花着锦,却又烈火烹油,很多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抱大腿是最靠不住的,不要说大臣,连皇上的大腿都抱不得。在沉重的现实面前,皇帝也要低头,立场时时变换,身边的人物会一个一个被甩出去顶雷。庆历新政的开端始自皇帝对范仲淹和韩琦等人的信任,可惜这种信任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这一派便就被放弃了。

面对着写好的历史书,我们可以说如果这样,如果那样,可惜现实没有如果。这种国家大政实际上是由时代决定的,舞台中央的人只是恰好在那个时刻登场而已。历史会被这几个主角影响,历史的进程想要改变却没有那样容易,绝不是一转念的事情。现实就是内外交困,不改变这个事实,想靠着几条新政扭转局势,本来就过于天真了。

杜中宵现在做的,就是老老实实考进士做官,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离着现在的这一批弄潮儿远一些,不要被裹挟进去。这次来京城,杜中宵没有想去拜访任何一个人。不要说自己,就是现在初露锋芒的欧阳修,后世的评价是一代文宗,其实在政治上并没有大的作为。他最重要的不是政治上的作为,而是承上启下,把范仲淹这一代和后面的王安石和司马光一代连接起来,顺手举起君子小人党之争的大旗。

举旗没那么容易,拔旗更难,杜中宵想得明白,自己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材料。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跻身时代的主流,其他的以后再说。

一边的欧阳修叹了口气:“小兄弟,我看你做文甚有古意,颇有才情,不在这上面用历,委实是有些可惜了。其实文字磨炼得纯熟,学些时文作法,科举并没有那么难。”

杜中宵拱手:“官人说得是。只是我生在小农之家,虽然说是诗书继世,其实家里传的就只有那么几本书,终究见识有限。这几个月精研文法,才知自己差得太远,以举业为重,便不能好高骛远。此次来京城,只是想着与一般的举子互相学习,京城里买些上好书籍。至于其他,总得中了进士才好。”

李兑笑道:“我觉得这才是正路。人生百年,小友年不足二十,事有轻重。你父亲少年时与我曾一起读书,其实才情又差到哪里?不过他照顾家计辛苦,于学业上不能十分用功,最终差了一步。等到了我们这个年岁,再想用功已是迟了。现在你们家靠了酒糟中制酒的法子,生计不愁,你正该在举业上竭心尽力,不可再重蹈父亲的覆辙。”

第50章烈酒如火

一起出了御史台,王素对李兑道:“舍人院几位同僚,听说我那里制烈酒,一起相约前去试饮。子西若是无事,过去凑个热闹如何?你初来京城,正应该多认识一些人。”

李兑欣然同意。此时几个清要衙门中,学士院高高在上,想跟学士们走动并不容易。知谏院的是富弼,为人庄重,跟同僚走动不多,连带谏官们也独来独往。惟有舍人院的几位知制诰比较好说话,平时与同僚们来往得多。他们多与王素有旧,听说他家里有新酒,便起哄让他做个东道。

看看天色还早,王素寻了个公人,去唤监察御史孙沔和薛宥。御史中丞和知杂地位太高,出去仪仗惹人注目,一般不跟这些中下层官人同来同往。

监察御史位在侍御史和殿中侍御史之下,孙沔和薛宥又是新到京城不久,自然无疑议。

到了王素家中,坐不多久,三位知制诰王拱辰、叶清臣和苏绅便联袂到来。随王拱辰来的,有何中立带了吴克久和曹居成,苏绅则带了自己的儿子苏颂。这都是要参加下次科举的人,杜中宵在这制酒,有欧阳修等人鼓吹,苏绅便带了儿子过来交流。

众人落座,王素唤个下人来问道:“许州来的杜小官人,还在那里制酒么?”

下人恭声答道:“回官人,杜小官人上午到相国寺买些了书籍,便就在制酒的地方看书。”

叶清臣道:“酒糟中制出酒来,变无用之物为宝,甚是神奇,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众人称是,一起向杜中宵制酒的小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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