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敛干净心思,屋内冰寒的气息,抚平了他上蹿下跳的思绪。
他轻手轻脚地关好这镂花的门户,微垂着眸子,走到这名声大噪,举世无双无可匹敌的人面前,面色恭谨,弯着腰一板一眼地朝人行礼。
“弟子见过师尊。”
玉惊昭那双荟萃了天地造化的神秀眼眸看过来,一眼,就像是穿过无数个星辰日月的流转,透过千千万万年的光阴尘埃,看见了陈旭。
唯有时间最杀人。
陈旭腰板挺拔地站着,这样一双能洞穿一切的双眼,每次落在他身上,陈旭都觉得他被人看清了,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而是来自远方——他来自远方。
这目光如镜,妖魔鬼怪都要现形。
陈旭可以妄图揣测任何人的心思,唯独面对玉惊昭他一丁点想法都不敢有,不喜不忧,不怕不怒。
永远的纯澈尊敬,这才是尊师之道,谢谢这个世界,让他睁大眼睛,用心去感受尊师两个字。
玉惊昭身上那种天地的运势真的是让人半点亵渎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太高洁,太神圣,就是该让人奉在高台上顶礼膜拜的,与生俱来的天性。
所以说,不是变态,真的干不出来这种非要把人从高台拉下来,染上七情六欲的灾祸,让所有的神圣毁于一旦的事。
陈旭真的不禁又要感慨这天妒英才,天道不仁,层出不穷的横祸非要圣洁者凋朽,让邪恶者高台屹立不倒,徒增世间憾事。
修真者看似逆天,实则命格早定。
玉惊昭的目光没有持续多久复又移到棋盘上,他是冰玉造出来的人,一笔一划的描绘,融汇大川四海的磅礴秀丽,深不可测。
他那只仿佛以青山骨脊搭出来的指骨轻点在暗金色的千年冰玉石做成的棋桌上,声若冷泉,寒彻入骨,没有人的鲜活气息又浇在这冷寂的空间内,活人的气息更是被吞灭的一点不剩。
“坐下。”
陈旭应了是,轻车熟路地坐在另一边的白色坐垫上,这块坐垫看着没有任何打眼的地方,然而其中另有玄机。
它其中蕴含着丰富的灵气,坐在上面有助于全身经脉灵气的走动,是修真者要不远万里,往极北之处采的冰蚕丝,三十年的收集,三年的制作,才能得这么一块。
陈旭怎么知道的,哦,这是徒弟孝敬给师尊的,天暮仙尊本来是不打算收这种东西,但是转念看到了陈旭,就把逄褚——陈旭这个世界兄友弟恭的三师弟辛苦采集的心血收下了,给了陈旭坐。
当时那个场景,逄褚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脸上笑嘻嘻,心里骂唧唧。
这垫子,陈旭才得了两天,他那个三师弟已经气得两天没回无量山了,陈旭恐怕逄褚又在密谋惊天大阴谋,势必要搞死他。
这不是陈旭能管的事情,陈旭无所谓,有道是,世间最平常的莫过于无常,陈旭节哀顺变,随遇而安。
空气似有被碾压的波动,冷寒之气在搅动这方空间,糟了,在天暮仙尊面前走神被察觉了。
陈旭瞬间就要跪下请罪,却被一股力道阻挡跪不下去。
陈旭看向玉惊昭,玉惊昭的声音经年累月寒冰浸出来得冷,“本尊说过,不用跪。”
“方才,你在想什么?”
“弟子,”陈旭站着,脊背上压着一座冰山,压力倍增,几乎张不开口说话,他磕磕绊绊,“弟子……”这个谎爱谁撒谁撒去,陈旭在这神之眼洞若观火的眼神下,真的不敢把他撒谎成性的样子搬出来。
他说不出话,磕磕绊绊道,“师尊……师尊恕罪,弟子,不是有意翩然思绪……弟子知错,还请师尊责罚。”
陈旭躬身更低拱手请罪。
“今日修为增进几何?”玉惊昭并未为难陈旭,话锋转变,落在陈旭的修为上。
陈旭节节退败,上个问题是有惊无险草率而过了,可是现在,又有一个夺命问来了,陈旭想敞开脖子任由杀。
他一句理直气壮的话都说不出来。
吞吞吐吐是人生常态,陈旭支支吾吾地声音低低的说了几个字,“未……未有……增进。”
好一个鸡立鹤群的人间图景,他格格不入。谁能明白,他只是一个过客,从你们的世界路过,不能问鼎仙途。
玉惊昭目不惊尘,他两指夹起一枚黑子,棋子落在棋盘上出清脆的声音,原本显出胜势的白棋又与黑棋显出胜负难分的僵持局面,难分难解。
寒冰的声音一如既往,“无妨,来日方长。”
“坐。”
陈旭坐在了另一方的白色软垫上。
杀了他吧,他对围棋真的一窍不通。
一下午,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摧折,陈旭告别玉惊昭的时候,天上的月亮不知道皎洁亮了多长时间的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