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雨,从倾盆而下到淅淅沥沥,一直下到了第二日正午才算停下。
镇子里,今日不是集市的日子,且早上这雨就没停下,十里八乡的村子里也没几个人来摆上摊位,从飞来居二楼的窗户里往外面看去,只看到一条清清冷冷的街道,石板上的水迹时不时被人踩踏而过,渐起一阵水光,打湿了路人的裤脚,换来一声毫不留情的咒骂。
施云桢自清早起身就来到前堂二楼坐下,翻看着生意上的账务往来,时不时就朝楼下看几眼。
“少主,这雨才刚刚停下,绿芦姑娘要来也不会这会儿到的,”施管家陪在一旁,见施云桢虽然手上握着账本,心却早已经不知道被勾到了哪个山旮旯里,幽幽叹了一口气。
施云桢抬眼,没有为自己辩驳,算是默认了。
施管家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复杂难当,少主自幼时接掌了施家就一直没有对哪家姑娘有想法,现在也算是铁树开花,按道理他该为少主高兴才是。
可是偏偏少主这一开花,就瞧中了一个身份过分卑微的山野丫头。
虽然说男不高娶,女不低嫁,可少主如果真要娶绿芦,那这娶的未免太低了,日后回了北方,且不说对少主没有任何的助益,就是绿芦的出身,也少不得被人耻笑。
施管家心里惦记着事情,陪着施云桢一起,主仆二人时不时看向窗外。
一个自是希望绿芦赶紧前来,另一个心态就复杂了,既希望她来,又不希望她来。
“诶,那是绿芦不?”夏雷虽然心思没有施管家这么复杂,但是也多少猜到自家少主的心思,陪着一起等着,他对绿芦的观感是很好的。
毕竟如果没有绿芦的神仙糊糊,他家少主的命都不一定在呢!
夏雷伸长了脖子,远远指着一个方向,只见一个纤弱的女子戴着遮雨的斗笠,背上背着背篓,确实很像绿芦,远远地匆匆而来。
施云桢微微探出身,唇边浮起一个浅笑,黑眸凝着那道身影。
蓦然,那道身影转了个弯,进了街边的一家脂粉铺子,拿下斗笠,露出一张有些圆润的脸。
不是他要等的人。
施云桢抿了唇,坐回了原位,目光又落回了桌面上的账册上。
夏雷挠了挠脸,顶着施管家没好气的目光,又探身看向窗外。这一次,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绿芦的脸,确认无误了才开口。
这一瞧,夏雷直到脖子抻得僵直了也没瞅到绿芦过来,眼瞧着天空从拨云见日,到晚霞遍天,再到小二轻手轻脚地送上了一盏油灯。
“啪。”
桌面上的账册被施云桢合上,清隽的脸面无表情,幽黑的眸子扫了一眼桌面,他已经习惯了看书或者账册的时候把那只草蜢放在一旁,时不时地把玩一下。
可是一整天,他几次看得入神了想要伸手去够那草蜢,都摸了个空。
一如他今日,白等了一日,等了个空。
“少主,这瞧着都到晚饭的时候了,绿芦姑娘想必是不会来了。”施管家长出一口气,他今日一天心情都很复杂,之前有多希望绿芦别来,这会儿就有多恼火绿芦真的不来。
他家少主是谁?
一表人才,才华横溢,要不是身体不太好,早就已经娶了妻了,何至于在这个乡野地方留了心?
能被他家少主看上,绿芦应该要感恩戴德才是,可是她竟然还撂了少主的约!害他在这凉飕飕的窗口眼巴巴地等了一整日。
施管家为少主不值,也对绿芦心存了火气。
“绿芦姑娘不像是会爽约的人啊?”夏雷挠了挠头,他和绿芦接触了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她爽约。
施管家嗤笑了一声,“那是她见有利可图,我们付钱买她的东西,所以她不爽约。可今日这情景不一样的,少主单独约她帮着重新编那草蜢,又没给钱。”
烛火映照着施云桢淡漠的脸,风从窗口吹拂而来,明灭不定。
“笃笃……”
木质的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施云桢抬眼,烛火倒映在幽黑瞳仁中的微光,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刹那,消失殆尽。
“少主,”掌柜半边衣裳湿透,刚刚上楼看到施云桢就立刻过来,气都没有喘匀,“出事了。”
施云桢目光落在掌柜那被雨水打湿的衣袍上,伸手,夏雷会意,立刻递上了布巾。
“拿去擦干一下,不着急。”
他的嗓音带着一种见惯了风雨的淡然,窗外风吹动了他脸颊边的发丝,人却岿然不动,并没有因为掌柜的惊惶而失色。
掌柜接了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雨水,被施云桢的淡然感染,心底也稍稍安定了一些,把自己今日所见的事情一一说了。
昨日绿芦按照约定交了大量的货,今日掌柜就马不停蹄地带着仙草粉和神仙糊糊去了县里的飞来居,按照施云桢的吩咐,这两样吃食要逐步扩散到所有飞来居的分店。
可是万万没想到,刚刚到了县里,掌柜就发现了问题。
“县里那位掌柜看到仙草粉的时候倒是没说什么,可是等我向他示范怎么冲调神仙糊糊的时候,他居然说这样吃食在县里已经有了!”掌柜加重了声调,神情激动得甚至有些破音,摊着手,“这是不可能的啊,我们和绿芦签订的是独家供货的契约,她卖给我们,就不能卖给其他人。”
施云桢默不作声地听着,似在心中思索着什么。
施管家却按捺不住了,之前窝的火,这会儿发作了,“刚刚夏雷还说绿芦那丫头不会爽约,我看她这不就爽约了吗?明明和咱家签了独家供货的契约,一转头就把神仙糊糊卖给了旁人,还自作聪明地以为我们不会知道呢!”
说完,他看向一言不发的施云桢,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少主,我知道您是看中这个丫头聪明机灵,可是这人怕是聪明过头了,不能多来往啊!”
施云桢轻咳了一声,没有回应,而是微微弯了弯唇角,目光投向了掌柜身后,温言笑道:“来了?”
楼梯口,把掌柜和施管家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的绿芦一手叉腰,一手扇风,脸上因为热气而泛红,显然也是赶路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