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烦躁地解开领口,坐了下来,说:“你心里不痛快,要去赫图阿拉躲着,是要躲着我,还是躲着你姐姐?”
大玉儿懵懵的,额头上被戳得很疼。
她想起来自己从前的模样,她那么听姑姑的话,听哥哥的话,在皇太极跟前谨小慎微,毕恭毕敬,又因聚少离多,每次相聚后都要花些时间来熟络。
可是皇太极疼她,总是耐心哄着她,一两天熟络了,她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一直被皇太极宠爱着,十三四岁那会儿姑姑教规矩,她学不好挨罚,那时候还小,只知道怕不知道羞,每次哭得撕心裂肺,皇太极来求情,她就躲在皇太极身后。
就好像那天在膳房里,雅图躲在海兰珠的身后……
“问你话?”
皇太极突然大声,把大玉儿吓得一哆嗦,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可她不记得皇太极方才问了她什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脾气,过去的每一次恩爱之后,大玉儿但凡有想要孩子的举动,都会被他训斥,他从不掩饰那份怒气,也正因为如此,大玉儿才知道丈夫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那回在清宁宫,阿黛玩笑说:“玉福晋您和大汗好一阵歹一阵,像老百姓家里的小两口吵架似的,真有意思。”
大玉儿听了,嘴上嗔怪,心里却甜甜的。
“把东西都收了,别再闹了。”皇太极道,“只怕你还没走出皇宫,他们就开始议论,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叫他们服服帖帖,你倒好,尽逆着来。且不说他们如何看待我,你要旁人如何看待你,你知不知道上次在围场的事之后,他们都怎么说你?”
大玉儿耳朵嗡嗡的,恐怕她现在只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可什么才是她想听的话?
皇太极的愧疚道歉?姐姐的哭泣忏悔?他们一道来对自己说对不起她?
真可笑,她有什么资格,她也不过半途来到这个男人身边的小妾。
皇太极见她闷声不响,更是气恼,起身来要走,又不解气地狠狠地戳了大玉儿一脑袋:“你自己想清楚,立刻给我消停。”
他走向门外,仿佛这侧宫已盛不下他的怒气,但才走几步,身后的人开口了。
皇太极转身,大玉儿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我想去赫图阿拉,今天就要走。”
“你自己用脚走,我就让你去。”皇太极额头的青筋突起,“有本事,就自己走过去。”
清宁宫里,哲哲一手捂着心口,紧张地站在窗下看,果然,皇太极怒气冲冲地出来了,直到身影消失的那一刻,也不减身上的怒气。
哲哲的手握成拳头,砸在窗棂上,阿黛忙上前道:“福晋,仔细手疼。”
她吃力地说:“阿黛,去问问怎么回事。”
可阿黛跑去侧宫,问回来的结果,把哲哲气得险些厥过去,她用心栽培了那么多年的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彻底挣脱了她的缰绳。
窗外,只见大玉儿一个人,一手拎一个包袱,大步往宫外走。
且说扎鲁特氏本是啃着鸡腿,在窗里偷看,这会儿忍不住走到门外头,伸长了脖子看,不可思议地念叨:“布木布泰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她要作死吗?”
但见哲哲从正宫出来,扎鲁特氏赶紧把鸡腿藏在身后,而哲哲这会儿哪顾得上她,命人道:“把她给我抓回来,把门锁上,不许她再走出一步。”
宫苑里一阵闹腾,大玉儿倒是没有反抗,只是怎么都不会体面,她被两个有力气的中年嬷嬷抱回来的,立刻就塞进屋子里。房门合上,大铜锁咔嚓咔擦地落下,便是锁犯人,也用不上这么多。
扎鲁特氏站在屋檐下,看得目瞪口呆,边上窦土门福晋也出来了,只有对角的海兰珠,没见动静。
哲哲的目光扫向她们,冷冷地说:“方才的情形,外头若知道一个字,我只管问你,不论是谁说出去的,通通打死。”
“是。”扎鲁特氏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待哲哲回去后,她继续啃手里的鸡腿,可鸡腿凉了,腻歪得紧,她一口啐在地上,“这就是你们科尔沁的美人呐,除了一张脸,屁都不是。”
外头一阵喧闹,海兰珠站在门里,只听得见动静,什么也没看见。
她听见姑姑说,谁敢说出去,就通通打死,到底出了什么事?
宫苑里终于安静了,宝清端着已经凉了的茶进来,她方才去给海兰珠拿饭后的茶水,谁知走到门前,就遇见玉福晋背着包袱往外走。
再后来大福晋出来,命两个嬷嬷把玉福晋抱走了,宝清吓得不知所措,这会儿茶凉了,才想起来迈腿。
“奴婢从没见过大福晋这么生气。”宝清捂着心口说,“跟了玉福晋那么多年,怎么玉福晋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海兰珠静静地坐回热炕上,她正在给雅图绣帽子,重新拾起针线,安宁地一针一线绣出小花,孩子都喜欢花,玉儿小时候也喜欢。
那之后半天,宫里静悄悄的,大玉儿被关起来后,并没有闹腾,似乎不用那么大的铜锁锁着门也不要紧,但大福晋不松口,谁也不敢多嘴多事。
夜色降临,海兰珠带着雅图她们吃晚饭,雅图小声地问她:“姨妈,我额娘被关起来了吗?”
宫里人多口杂,小孩子还是听见了,雅图满脸担忧,眼圈儿也红了:“姨妈,我想额娘了。”
海兰珠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哄她。
大玉儿被关起来后,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就爬起来躺在炕上,裹着被子睡觉。
她一直睡,一直做梦,梦里很乱,各色各样的人跑出来,等他听见铜锁的声响,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熟悉的身影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