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生怕上头忘了这位贵妃娘娘,拼尽全力为她打扮,细眉、红唇、朱颜、锦裳,一番捯饬下来,倒压住了元春的病气。
元春瞧着镜中变了模样的自己,从一副白面脸变成了一副红润脸,原来变脸来得这样简单,也这样迅速。
她站起身,打发宫女们下去,只留下心腹在内殿。
元春对她道:“诸芳,那头有消息没?”
名叫诸芳的宫女低声回道:“康顺那头带话来,说是王爷身为外男,没有办法拿到太医院那边的药方。只要娘娘想出法子,拿到方子带给他,他便去外头找大夫瞧。娘娘若不放心,他也可以将方子带给贾府。”
元春的笑容里泛着苦涩:“知道了。”
诸芳冷冷地说:“太医院怎会没有他的人?不是拿不到,而是根本不想拿。”
元春:“他如今也是身陷沼泽,又怎么会为我的事情犯险。”
诸芳道:“虽说各有各的算盘,可当初宫里内乱时,娘娘正得皇上青眼,亦是娘娘同皇上说了许多他的好话,才免遭一难。而如今,已然翻脸不认人了。”
元春叹息了一声:“我这贵妃位置,何尝没有他的人情?细说起来,谁还欠谁,也是说不清的。如今叫他帮我,他不肯,早该想到。”
诸芳狠狠地道:“娘娘别忘了,他真看上了那个林丫头,如今不还没得手么。林丫头的一颗心拴在二爷身上,他既然不仁,我们也可以不义。”
元春理理衣摆,伸出一只手,诸芳赶紧上前扶着她。
她昂首挺胸,脸上挂出皇帝从前最喜欢的贤德模样,迎着宫门外的夕阳,一步一步走向宫宴。
潇湘馆里,雪雁和紫鹃收拾好各种带回来的物什,累得像两条哈巴狗大喘气。黛玉心疼她俩,给放了假,让春纤和藕官来照看自己。
雪雁睡大觉去了,紫鹃趁着空闲,找灵鼓儿去边院说话。
贾府里都是人精,哪个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会看眼色,同时也安分守已的灵鼓儿也是一样。
他知道自已是托了紫鹃的光,主子姑娘才让他做了外院管事,不仅有了地位,还多了补贴银子,换哪个不乐开了花。
边院里,灵鼓儿朝紫鹃见了一礼,道:“紫鹃姑娘,多谢你的美言。”
紫鹃本来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岔,如此才想起来,直白道:“不用这般客气,我们同在潇湘馆做事,姑娘好,我们便好,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罢。”
灵鼓儿笑道:“是。”
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紫鹃并不想同他绕弯子,既叫了他来,便是信任他,说道:“如今有个事情想麻烦你。”
灵鼓儿:“姑娘请讲。”
紫鹃:“可还记得小红罢。”
灵鼓儿:“记得,小红姑娘很是通透,我还得向她学习。”
紫鹃点点头,道:“嗯,我有事找她,但我出面的话,恐怕会牵连到姑娘。这几日你若在园子里同她遇着,记着要不经意遇见那种,顺带给她捎个话,叫她抽个时间来一趟,莫叫人知道了。”
灵鼓儿果然十分有眼色,也没问何事,回道:“我记得了。”
办完这事,紫鹃回了自己屋,开始梳理起往后打算。
现如今宝玉和黛玉已然了断,若猜得不错,不久后,宝玉成亲的事便会安排起来。到时黛玉若还住在贾府里,不知要挨多少冤枉话。
山庄里住的这段时间,偶尔会见到玉钏,不免会想起她的姐姐,书里的金钏,同样是被羞愤和屈辱,生生逼得没了性命。
这世间最难防的是人心,最难受的便是人言。
所以紫鹃想找小红来,问问她见没见到凤姐的那本私账。若这账真与林家家产有关,紫鹃必须得钻营这事该如何做了。
连日疲惫,紫鹃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然后是被一阵哄闹吵醒的。
她忙穿好鞋袜朝正厅奔去,见黛玉在旁边抹着眼泪。
不过这回,她并非那种无知无觉地流泪,是很生动的,富有生命力的那种。
紫鹃心头一热,她终于可以为自己流泪了。
黛玉泪眼汪汪地看向紫鹃,道:“迎春回来了,同外祖母说着话,突然就昏倒了。”
紫鹃心头一凉,问:“为何?”
黛玉:“丫头们将她扶上床,发现她的手臂上有很多伤痕,再一瞧,连身上都是。”
紫鹃蓦地反应过来,迎春在红楼书里的判词便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迎春嫁给孙绍祖已有段时间了,却不知到底有多久。几月,半载?
只是一载后,她便会死去。
而这满身的伤,不是那只中山狼弄出来的,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