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不该过于苛责,班贺面不改色:“阿毛,去,给他拿勺子来。”
阿毛放下碗筷,去厨房里取了勺子来,递到陆旋手里:“旋哥,你可得手轻点儿。”
陆旋小心翼翼拿着勺子舀饭,另一只手扶在碗边,防止碰倒了碗浪费粮食。
这回倒是没听见勺子出问题,而是清脆悦耳的好几声——瓷碗在陆旋手里裂成了四瓣儿,其中一瓣儿还在桌上打着转,蹦得不亦乐乎。
班贺单手撑住前额,终于是忍不住了:“筷子我还能削两根木棍凑合用用,捏碎的碗你是让我再开个窑?我一会儿就弄个账本来,记下你该赔多少。”
陆旋放下勺子,不去反驳,低头收拾桌面。手臂往桌面落下的动作引起班贺警觉,还未细想,脱口而出:“阿毛,扶桌子!”
阿毛手疾眼快,在陆旋压得桌面晃动下一刻,和班贺一同架住两边桌沿,保住了桌上的饭菜。陆旋也立刻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这哪是吃饭,分明是抄家造反来了。
阿桃端着饭碗吓呆了,悄悄把凳子往后挪。阿毛见这顿饭差点吃不成,忍不住嚷上了:“旋哥你直说了吧,是不是还想让我师兄给你喂饭?”
陆旋正愧疚着压根儿就没想其他的,那句“师兄喂饭”一个猛子扎进他耳朵里,目光不由自主就往班贺那边看去。班贺因刚才“惊险”的一幕睁圆了眼,随即从眼尾睨着他,陆旋耳根顺着脖颈一下绯红。
阿毛叫得更大声:“你还知道给人喂要害臊?我两岁就不用人喂了。”
“是三岁。”班贺得找点儿什么把那股子狂躁压过去,一脸菜色地纠正,“你是我喂大的,我知道。”
凑合着吃了这一顿,班贺总算认识到自己错在了哪儿。本就因为不适应才需多加练习,差错在所难免,破坏点东西再正常不过,怎么能用填肚子的粮食去充当消耗的筹码?
于是他改变了思路,从阿桃娘绣花的针线簸箩里抽出了一根绣花针。
指尖掂着那根稍不留神就会没影儿的绣花针,班贺进了陆旋那间屋,当着他的面随手放在桌面上,双手背在身后:“试试,把它拿起来。”
听起来不难,看起来有点难,做起来是真难。陆旋坐在桌前,抬起右臂,两根手指对准位置用力在桌面上抓取。却始终不得其法,无论怎么尝试也拿不起来。
金属制成的义肢可以随意志操作,没有丝毫感知能力,他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碰到了东西,若闭眼不看,便无法辨别碰到的是什么。更别说精细如绣花针的物件,他甚至判断不出自己是否真的碰到了那根针。
班贺坐在桌边看了好一会儿,感叹道:“这桌子都要被你扣出俩窟窿眼儿来了。”
陆旋停下动作,侧目向他看去,低声道:“我该怎么做,你教我。”
班贺垂眸,抬手覆在冰冷的手背上。薄薄的皮肉附着下能清晰看见骨线,瞧着并不强悍,却能轻而易举地引着金属造就的手臂移动。
“不要用蛮力,而是要感受。”
被牵引的义肢精准地按住了绣花针,随着班贺的移动,指尖从针上碾过,顺着滚动的针落在桌面上。然后分毫不差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起初,什么感觉也没有。慢慢的,摩擦产生的震动由模糊变得具体,滚动的针与表面摩擦,接着是落在桌面产生的细微高低差。摩挲不同材质,产生的震动似乎也是不同的。
直到那只手拿开,触碰过的钢铁之上遗存些许体温,陆旋目光定在那儿,一时忘了动作。
“你自己练吧。砍柴的陪不住放羊的,我还有活儿要干,就不陪你了。”班贺在他背上拍拍,起了身。
陆旋仿佛寻到了乐趣,低头碾着那根针干脆地嗯了声,等人转身走了才停下,往门口望了一眼。那一眼并无异样,平静地收回,继续试着拿取绣花针。
只是本该无知无觉的手臂,被握过的地方不知怎么仿佛隐隐传来热度。
不速客
陆旋此时状态万不可出现在人前,尤其是官府的人。若不是他还要等叔父的消息,班贺只想叫他尽早离开玉成县,多留一天都是隐患。
为陆旋造那双手臂的天铁,是班贺别无选择下从古老爷那里“顺”来的,分量完全不足以制作手臂,更别提是制作两条胳膊。因此班贺只用那些天铁制作了核心支架,寄希望于凭它能支撑整条手臂动起来,好在结果如愿。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天铁矿严格受到朝廷管制,寻常百姓接触不到,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可若是有钱就另当别论了。只要有利可图,便一定会有人铤而走险。黑市不时有少量天铁流出,皆是很快便高价出售,不知去向。
那些幕后买主有钱有势,用来干了什么或许没人管得着,班贺自认无钱无势一介草民,比不得。陆旋一身兼具人证物证,正是休戚与共,盗取天铁私造义肢的秘密若是被人发现,他和陆旋就等着一起倒大霉吧。
班贺提出要给陆旋造一双手臂的同时亦明白告知,绝不能轻易让人发现,或许他这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
在陆旋看来,比起失去双臂这根本不算什么。他还有大仇要报,绝不能在此落败,只要还能有报仇的机会,叫他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也在所不惜。
杨典史公务繁忙,无暇过来询问,同时也是听取了班贺的话,让陆旋独自静一静。只要陆旋不出门,待在这院子里躲着人,能瞒一天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