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重重喘着气,如点漆的双目死死盯着眼前三人,数月前,就是他们杀害了父亲母亲,同行者十余人皆惨死在他们刀下,不可谓不毒辣。
这次被他们追到玉成县,他不敢回到那座院子里,也不敢让杨典史牵扯进来。要想不牵连任何人,他就只能独自应对。
被伤了的手一时动弹不得,韩老三恨恨喊道:“大哥,杀了他!”
那三人吃的就是杀人换取钱财的饭,剑剑都是杀招。陆旋不得近身只有躲避的份,两边夹击之下被刺中几剑,登时血流如注。体力逐渐不支,他尝试去拿韩老三那柄剑,却没有力气将它拔出,只能含恨放弃。
躲避的步伐在不间断的进攻之下出现了更多破绽,陆旋一阵晕眩脚步不稳,被抓住时机的韩老大一剑刺入左肩,左手紧握住剑刃,制止了更进一步。
韩老二见缝插针,顺势一剑刺向他的左胸,陆旋奋力挣扎险险避开要害,却仍是被刺中胸口,猛地砸在身后的墙上。
韩老三右手仍是抬不起来,愤怒与阴沉在眼中翻涌,气红了眼的人左手拔出自己的剑,挥剑向着陆旋的右臂斩去!
那柄杀人如麻的剑磨得又快又锋利,那条手臂齐刷刷地断开,几息后血液喷涌而出。陆旋又惊又怒,不敢置信,固然剧痛席卷而来,却像是喉咙里凝了块石头,发不出任何声音。
韩老三还未解气,反手又将他的左臂斩下,那两兄弟见此情形,抽剑退开,任由失去支撑的陆旋倒在地上。
那张苍白的面孔落入路边的泥洼里,却不知是夙夜的积水,还是他身体里淌出的血液。
正当韩老三要用最后一剑了结陆旋的性命,他的身体却一颤,瞪着双眼往前扑倒在众人眼前。
倒下的身躯映在那双无法反应出任何情绪的瞳仁里,竖在他后脑的那支箭化作了一根针,生生刺入陆旋眼眸深处。
一心要陆旋命的人,却突然死在了陆旋前头。
“谁!”韩老二大惊失色,不敢前去查看韩老三,一抬脸的功夫,另一只箭穿破夜色扎入他的胸口。
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精准无误地刺入他的身躯,暗中射来的箭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韩老大贴着墙边,惊慌之下生出退意,兄弟情义再深厚,也要留得命才有情。二弟、三弟,这仇大哥一定会报!
心中下定决心,韩老大毫不犹豫转身就逃。刚攀上墙头,一支箭射中肩胛令他动作一顿,只能强忍疼痛翻过院墙,头也不回。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映在墙上,暗箭伤人的黑手终于在巷子里现了身。
阿毛数着自己射出的箭,邀功似的:“虽然你是一击毙命,但只射了后脑勺那一箭,而我射中了好多好多箭。”
龚先生没心思搭理他,走向落在泥洼里的陆旋,晦暗的墙根底下看不清他的情况。四处寻找费了些功夫,但愿他们没有来晚。
“把能收回的箭收回来,别浪费。”
“知道了。”阿毛把弩换到左手上,从近到远,依次把射出的箭拔出来收回箭筒里。
走到身中数箭仰倒在地的人面前,阿毛蹲下,伸手握住刺入他胸口的箭,正要用力,那人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手死死抓住了阿毛的手腕。
瞪大的双眼因痛苦而清醒,他还未死透,回光返照般抓握的手越来越用力。
阿毛蹲在那儿,眉头皱了皱,也不知是胆大还是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不理解,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深情,静静地看着垂死挣扎。
漠然看了一会儿,他失去了兴致,把手抽了回来。
片刻后,死死抓着阿毛的那只手用尽最后的力气,阿毛稍稍挣了一下,那只手便没有生气地垂了下去。
阿毛站起身,将那人前额取下的最后一支箭收入箭筒,语调轻快地转向龚先生:“师兄,箭都收回来了,旋哥怎么样了?”
没有得到回应,阿毛又叫了几声:“师兄,师兄?”
见师兄面向墙根,半跪在那儿一动不动,阿毛脸上的轻松慢慢消失,走上前去。
上一刻还面不改色取人性命的人,在看清陆旋的模样后变了脸色。
龚先生已施针止住了伤口的血,目光凝在断臂上,几息后方才回神一般快速说道:“去,去把吕大夫找来。就算是在被窝里,也要把他给我薅出来。”
他似乎是镇定的,阿毛却听出了他声音里微弱的颤抖。阿毛强行别开视线,退后一步转身跑开。
机缘
疼,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疼。
以往并非没有这么疼过,那时护送梁大人出逃的路上遇袭,拼死抵抗受了一身的伤,最后是在父亲的掩护之下才得以逃脱,好悬没有死在路上。
他留着一条命为报仇而苟活,那时觉得伤痛不算什么,忍到极致便过去了。
可这一回,疼痛在肉体上不断叠加累积,永无止境似的。咬紧牙关的口腔里尝到了血腥气,即便是如此,也阻止不了痛吟从喉咙里挤出,一股子血腥味弥漫开来,似乎鼻腔里都能嗅见。
陆旋还未睁眼,紧闭的眼前一片黑暗,眉心纠结地缠到了一块,因为痛苦不自觉移动身体,试图制造出点别的感觉分散那些痛苦。他想用手去捂住传来猛烈痛觉的地方,但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用了点力道,制止了他的动作。
身边有人,不……陆旋此时才感觉自己似乎是靠在什么人身上,头枕着那人的腿,被一只手虚虚地扶着。
那人身上传来熟悉的气息——是龚先生。
这样的姿势似乎是更方便限制他的行动,察觉到他试图移动,龚先生便收束双手的空间,一手按住他的胸口,一手揽着他的肩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