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雅之争中衰落的昆曲,到了沈湛的口中,不用换汤不用换药,就重新焕发出了生机。就在众人以为“沈香君”三个字将红遍中国的时候,他折了。
他在上海混得有多风光,离开上海时就有多落魄。
时至今日,再被人提起昔年的事,沈湛除了脸上有点疼,倒没生出什么其他情绪。
陆正则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他请沈湛落座后,将菜单递给沈湛点菜。沈湛简单地点了两道菜,他又添了几道,吩咐下去后,问:“沈先生这几年过的可好?”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沈湛道:“尚可。”
陆正则道:“沈先生于昆曲方面的造诣实属难得,如沈先生有意重登舞台,陆某愿尽绵薄之力。”
这句话的分量就重了。
且不说沈湛跟对方非亲非故,就说他重新登台后可能带来的麻烦,也不是一位参谋长轻易能摆平的。
沈湛道:“多谢陆长官的美意,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这样说,陆正则就没有强求。
沈湛不是随意和陌生人交心的人,陆正则也不是健谈的人,一顿饭下来,多数时间都是沉默,两人竟都不觉得尴尬。
一顿饭后,陆正则准备离去,沈湛站在包厢里不动。
陆正则投以疑惑的目光,沈湛道:“陆长官先请,我还要在此地等我的徒弟。”
陆正则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道:“而今时局动荡,沈先生如能留在省内,陆某定当竭力维护,有需要可联络我的副官。”说完,转身离去。
沈湛在包厢内站了一会,等人走了卫兵也撤了,打开包厢门,指着餐桌上剩了大半的菜,对着侍应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麻烦打包。”
沈湛拎着一大袋剩菜下楼后,就见端午蹲在酒楼门口,哪也没去。他一手拎着饭菜,一手拎着端午,上了候在酒楼外的汽车。
等到了住处,将门一关,沈湛立即将打包的食物一份份摆上桌:“快来尝尝这道松鼠鳜鱼,味道可地道了,还有这道红烧兔肉,小兔兔那么可爱,吃起来却特别好吃。”
美食当头,端午立刻就把持不住了,他一边抓起一只兔腿啃,一边问沈湛:“师父,那个陆参谋长请你吃饭是为了什么事?”
沈湛如实道:“他说他听过我的戏,愿意帮我重新登台。”
端午一听,嘴里咀嚼的动作就停了,呆呆地看着沈湛:“这么说……他见过你的样子了?”
沈湛点头。
端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完了完了,我们这回肯定是跑不了了,那参谋长肯定是看上你了。”
沈湛看着端午,幽幽地叹了口气,颇有英雄所见略同的味道。
倘若沈湛脑子灵光,此时有个背景过硬的靠山愿意捧他,自当东山再起。可他偏偏就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否则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沈湛铁了心要跑,可门外每日都守着两个卫兵,有时是大块头和小个子,有时是别人,叫他想跑都跑不了。
沈湛苦思了几日,决定兵行险招!
陆正则派来的卫兵只是跟着沈湛,并不干涉他的自由,于是他带端午上布庄裁了两匹布,找裁缝店的人制成衣。
取成衣那日,沈湛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带着端午上了裁缝铺。
当日轮班的是大块头和小个子,两人见沈湛和端午进了裁缝铺,就在铺子对面等着。约莫过了十多分钟,从铺子里走出一名女子,穿着件棉布上衣,下身一条灰色长裙,乌黑的头发绑成一条麻花置在胸前,平凡无奇的打扮,却硬是令人移不开眼。
她生得太美了!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美。
小个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出尘脱俗的女子,就连电影里最漂亮的女明星都及不上她,像是九重天上落下的仙子,否则以凡间的水米,怎能养出这样天仙般的人物?
女子出了裁缝铺,扫了小个子和大块头一眼,往西街走去。
小个子盯着女子的背影,意犹未尽地说:“哎,铁头,这世上怎么能有女人长得那么好看?”
大块头不说话。
小个子纳闷地转过头,就见对方一副被黑白无常勾了魂模样,痴痴地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小个子往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正准备拍第二下,对方突然瞪大了眼睛,嘴都合不拢了。
小个子连忙回头,恰好看见女子转身,朝他们的方向回眸一笑。
这一笑,春回大地,百花盛开,美不胜收。
小个子也痴了。
就在此时,一名穿着裙子,头戴毡帽,手里提着一只藤编行李箱的小姑娘从裁缝店里出来,朝女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小个子和大块头压根没在意,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好半晌才回神。
两人又在门口等了小半个小时,久等不到沈湛和他的小徒弟,小个子觉得不对劲了,跟大块头说:“咱们进去看看。”
两人进了裁缝铺,铺子里就裁缝和他的学徒两个人,小个子问:“师傅,刚才进来取衣服的两个人呢?”
裁缝问:“哪两个人?”
小个子道:“就是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徒弟。”
裁缝笑了:“你说的是女扮男装的那个姑娘吧?”
小个子听不懂了:“什么女扮男装的姑娘?”
裁缝道:“你要找的那个男人,不是一个大姑娘扮的?”
小个子想起那个出尘脱俗的女子,怎么都跟他要保护的人搭不上边:“师傅你弄错人了,我问的是一个脸很黑的男人,不是那个漂亮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