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玛姬。这是不得已的选择,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亚瑟歪坐在他那把专属的软沙发上,神色如常。面前还是他没写完的信,那只羽毛笔、墨水瓶、那张我经常趴着的檀木写字桌。
“我今早才收到英国国王的信,叫不沉舰马上去北美参战,时间紧迫,我没能和你们充分讨论,便下了独裁的决断。我们来模拟一下各种选择以及后果。
第一,我们所有人直接开着不沉舰去西班牙。这是最坏的选择,全世界都会误以为不沉舰投靠了西军,英王会勃然大怒。
第二,我们走陆路去西班牙,不沉舰先停着。但这其实和上一种没什么区别,避战就等于背叛。
第三,不沉舰先横渡大西洋,现在是冬天,这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而且必然异常艰苦,甚至很可能中途遭战。而我先去西班牙,当然,这也是一场未知的冒险。处理完拜伦德的事情后,再偷偷搭西班牙的船去北美。”
我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头脑冷静地运转,问出第一个问题:“背叛英王会有什么后果?逼得你要弃船?”
“好问题,你抓住了关键——我会死。”他从唇缝里流出来空灵的喃喃声,“长生是梅林的祝福,但也施于我枷锁。那是我最初听到的诗歌:‘倘若背弃不列颠,生生世世遭罪谴,化作尘土也枉然!’”
“梅林辅佐亚瑟王统一不列颠,同时也创造了我作为一道保险。”他说完便无助地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我震惊的表情。
我转向利亚姆:“你早就知道吗?”
“一小时前才知道。”他面部抽搐了一下,说。
亚瑟用胳膊挡住脸,“对不起,利亚姆。你完全可以不去…”
“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会去的。”利亚姆生硬地说,“英王的信里要不沉舰出征,没说必须要你去。”
亚瑟缓了一会,接着慢悠悠地说:“玛姬,我想你还有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不自己去北美,让利亚姆陪你去西班牙。事实上,诺娅说得没错。我需要那艘船。”
他表情依然镇定,但不安地转着绿宝石戒指的手暴露了他的焦虑。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焦躁起来:“管她叫托尔号也好,塞壬女神号也罢,我要那艘船。我要她。都是为了那艘船,当年让你上船是为了以你威胁朗纳拜伦德,把你丢到普利茅斯是想让利亚姆看守着你!把你弄下船之后,我马上就去抓朗纳拜伦德了……”
我说,这个我知道。
“你怎么可能知道?”亚瑟风度尽失,轰得站起来,沙发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叫。
我叹了口气,指着他桌上的那三本厚如砖的日记本:“你曾经让我看过。航海日志里写着,那年你们三个月内去了五次康沃尔郡。我就猜是你在等叔叔回家后逮他个正着。没成功吧?不然我就不会还被留在船上了。”
亚瑟疯狂地四处踱步,把能够到的东西随手乱砸,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低吼声。
“你要那艘船做什么?”我在一片噪音中清晰地问。
“传说中,她会穿越地狱的大门,抵达暴风眼,见到塞壬女妖。我找了她上百年了,终于近在眼前…”他在发泄中抽空回答我一句。
“你认为她能帮你摆脱诅咒吗?”
亚瑟苦笑了一下,颓废地坐在地上,没有回答。我想他是自己也不敢给出一个答案。
我又问:“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认为足够拿捏住我、以我去威胁朗纳叔叔获取船的下落吗?”
他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又没有回答。
令人喘不上气的沉默,然后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没有这样想。你相信我,玛姬…我后悔了。”
“你做的一切,以及现在告诉我的话,对我来说都太残忍了。”
“我知道。玛姬,我知道。但如果我带你去见了朗纳之后才告诉你,就更残忍了。”
“你也可以瞒我一辈子。反正无论是金子还是船,你开口要,我都会给你的。”我忧伤地看着他。
亚瑟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了一下,他愣了好一会,然后居然掩面痛哭起来。我和利亚姆面面相觑,然后都蹲到他身边,一起拥抱住他。
“我们天亮就出发,去阿亚蒙特。走陆路和水路都行。”我干脆地说,“来吧,我们一起收拾下行李。我想尽量还是一切从简,等到了西班牙再买东西也不迟。”
他惊愕地看着我,那双往日锐利的绿眼睛此刻就像破碎的水晶。接着他麻木地点点头,于是我和利亚姆给他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沾着的木屑。
我也回到了我的房间收拾行李。那件月白色的礼裙被我收进了衣柜里,但项链和耳环我带着了,必要时能换点钱。
天蒙蒙亮时,我和亚瑟扑进沁凉的雾气中。我们一身简朴便装,各自拎着行李箱,悄悄踏过布满露珠的甲板下船了。
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不沉舰,它漆黑的船体一直被人们视为不祥之兆。哎,不沉舰,你带给我的究竟是珍宝还是厄运?
我们去集市买了些面包、肉干和水果,又在裁缝店那添了两条厚毯子,便乘上驿站的马车,咯吱咯吱地踏上旅途。亚瑟本想租最贵的,但我劝他一切从简,于是我们选了中等价位的。
我一晚没睡,上了车后立马伴着清晨悦耳的鸟叫声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头顶的太阳透过森林的缝隙形成雾蒙蒙的光束。我探出头,看到亚瑟正在地上摆野餐布。他似乎有点尴尬,还是马车夫走过来,用我不太熟悉的葡萄牙语叫我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