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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第1页)

但霍清川两个月后回云间坞时,荀玄微怕泄露了消息,风言风语传入阮朝汐耳里,令她惊惧不安,严命他一个字不得和豫州诸人提起。就连荀氏壁那边,至今也不知郎君在京城的浑水里遭遇了什么。

霍清川回来云间坞,对着面前的半大少女,还是那套说辞:“郎君过得很好。京城的新年很热闹。京城新修建了一座极漂亮的大寺庙,是宫里贵人出资捐建的,只限女眷出入。郎君说他得空了,定要带你过去游玩,请你和郎君说说寺庙里头的景致。”

那时候阮朝汐已经十三岁了。

亭亭玉立的半大少女站在他面前,当年那份明亮的期待憧憬早已消失在眼底。

她冷淡地听完,只说了一句,“他不会有空的。”转身走开了。

从小心思敏锐的少女,坚硬的外壳下深藏着一颗柔软的内心。这么多年的鲜活过往历历在目。她顶着士族小娘子的身份长大,不管那个身份是不是真的,她已经当真了。

她作为士族小娘子长大,当她发现一切均是作假,又如何堪忍受!

站在灰瓦长廊中段,对着前方的白沙庭院,庭院枫树下裹着氅衣看书的明艳少女,霍清川挪不动步子,满腹顾虑,目光里显露焦灼。

但银竹站在他身侧,见他久不动弹,催促了一声。

枫树下的少女听到了动静,掀开氅衣,侧头往长廊处望来。她已经看见了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把书卷放置地上,坐起了身。

“霍大兄来了。”

霍清川无处可躲,深吸口气,把准备了几个日夜的信封双手奉上。

“郎君出坞之前,托我把旧物整理好,尽快交给十二娘,吩咐让十二娘单独拆看,看完不必留。如今已经当面交付,我要立刻去荀氏壁寻郎君了。”

阮朝汐接过信封,捏了捏,信封里塞得鼓鼓囊囊。特意在出行之后才给她,也不知吉凶祸福。

等霍清川离开,她立刻拆开未署名的信封。

里头塞满的纸张居然乱糟糟的,有长有短,纸质各异。刚拿出来,就有一小片薄薄的碎纸片落在沙地上。她急忙去捡拾,那一小片的碎纸脆而发黄,显然年代过于久远,早已不堪翻阅。

她把碎片小心放置在食案上,把信封里面塞的纸张挨个摊开,以手掌按压着。

头一张纸倒是干净整齐,纸质也新,用的是坞壁里文书来往常用的苎麻纸。

迎面头一行,霍清川的字迹清晰写着:“阮十二娘之母,李氏生平。”

摊平纸张的动作倏地顿住。

阮朝汐盯着久违的“李氏”两字,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呼吸急促起来。

第70章(小修)

新旧不一的纸张放在矮案,阮朝汐笔直端坐,捧着头一张苎麻纸文书仔细阅读。

阮十二娘之母,李氏。司州籍贯,奴婢贱籍出身。

随纸附了一份司州官衙的身契。年代久远,官府文书用的黄纸变得薄而脆,边角少了好几处。好在中间几行关键文字还保存着,按照官府制式,清晰地写明签契人的姓名和家世出身,手印画押处一个小小的红色掌印。

这是她母亲李氏幼年时的卖身契。

按照朝廷惯例,但凡奴婢买卖,需得抄录一份送去官府入档,缴纳契税。这些年中原四处战乱,许多规矩在各州郡形同虚设,但司州毕竟是京师所在的重地,天子脚下,规矩执行得严格一些。

年代久远,这份身契书,是已经改朝换代的旧朝当年的事了。

阮朝汐仔细地比对身契里记录的家世。

做主卖了她阿娘李氏的,是李氏的阿父。家世出身里写得清楚,母丧,家中孤贫,只剩一个兄弟。

和阿娘当年不经意的琐碎言语里透露的细节,全都对应上了。

阮朝汐的呼吸急促起来。多年前的身契放在面前,母亲不识字,善刺绣织布,吃苦耐劳,不似士族娘子,却侍奉士族郎君,她早已隐约猜测母亲是奴婢出身,如今果然如此。

她急忙去翻下一张官府黄纸,去看母亲卖去了何家,是不是卖入了司州分支阮氏族中,因此才得以侍奉阿父,生下了她。

下一张纸保存不善,纸质坑坑洼洼,似被耗子咬去几处,买主那一行偏偏残缺了。

她把残缺不全的身契书举起,在阳光下仔细查验那处残缺。

到底是被啃咬,还是被撕破。亦或是保存不善,残片脱落?

她阿娘的身世就在眼前,仿佛一件即将完成的画作,四肢形貌勾勒完全,画作背景也画满,偏只有脸孔空白。她怅然地放下了旧契书。

后面还附了许多纸张。她往后翻,原以为是母亲的其他生平,后一页却又是新的苎麻纸。

映入眼帘的那行字,让她再次怔住。

还是霍清川的字迹,清晰地写下:“陈留阮氏司州分支七房:阮芷生平。”

阮朝汐的呼吸都屏住,将这张苎麻纸抽出,聚精会神往下看。

短短几行生平,清晰墨迹落在纸张上,却看得她头晕目眩。

纸上写着……

阮氏分支子弟:阮芷,年三十六。司州籍贯,长居京城南坊。

年少美风姿,博才雅貌。曾于旧朝入仕,官至散骑侍郎兼秘书郎。时常出入宫廷,与旧朝几位皇子交往亲厚。

议婚于司州大族:泰山羊氏女。

十五年前,司氏新帝领兵攻破京城,旧朝倾覆,王孙零落。阮芷于成婚前夕遭逢大变,随族人仓促出逃京城,几度辗转流亡,族人凋零殆尽。

某夜,夜入司州东南无名山中的无名寺,感怀身世,堪破红尘,立地落发,遁入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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