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桌上一片寂靜,直到莫勒清了清喉嚨。
「這件事如果被揭發,為什麼……呃……會是危險的?」
布蘭豪格點點頭,表示這並不是他聽過的最愚蠢的問題,卻立刻讓莫勒意識到這正是布蘭豪格聽過的最愚蠢的問題。
「美國不只是挪威的盟友而已。」布蘭豪格嘴角泛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微笑,說話語調像是在向一個外國人解說挪威有國王,都是奧斯6。
「挪威在一九二〇年是歐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如果沒有美國的援助,挪威現在可能依然是歐洲最貧窮的國家,別聽那些政客胡扯。移民、馬歇爾計劃[9]、貓王和石油開發金援案,讓挪威成為世界上可能是最親美的國家。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努力了很多年才爬到今天這個位子,如果被那些政客知道今天在座的某個人必須為美國總統的生命受到威脅而負責的話……」
布蘭豪格讓他尚未說完的話在空中迴蕩,目光在桌上四人身上掃了一圈。
「幸運的是,」布蘭豪格說,「美方寧願承認他們的一個特勤局探員犯了錯,也不願意承認他們和最親近的盟友在最根本的層面合作不良。」
「這表示,」蘿凱說,目光並未離開她眼前的便箋簿,「挪威這邊不需要代罪羔羊。」然後抬起雙眼,直視布蘭豪格。「相反,我們需要一個挪威英雄,是不是?」
布蘭豪格凝視蘿凱,目光中混雜了吃驚與好奇。他吃驚的是蘿凱竟然這麼快就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而他好奇,是因為他覺得蘿凱絕對是個值得認識的女子。
「沒錯。當挪威警探開槍射擊美國特勤局探員的消息走漏那天,我們就必須從我們的立場把事情交代清楚。」布蘭豪格說,「我們的說法必須是挪威方面並未犯下任何錯誤,我們派守在現場的聯絡官完全根據命令行事,犯錯的是美國特勤局探員。這個說法我們跟美方都可以接受。挑戰則在於讓媒體相信,這就是為什麼……」
「……我們需要一個英雄。」警察總長安妮接著說。
「抱歉,」莫勒說,「這裡是不是只有我沒抓到重點?」他又補上幾聲乾笑,更顯尷尬。
「面對美國總統可能受到生命威脅的緊急狀況,這位挪威警探表現得沉著鎮定。」布蘭豪格說,「當時這位挪威警探不得不假設收費亭里的人是暗殺者,而且上級曾為這種特定狀況做出明確指示。如果收費亭里的人真的是暗殺者,他已經救了美國總統一命,雖然後來發現收費亭里的人不是暗殺者,但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沒錯,」安妮說,「在這種情況下,命令優先於個人判斷。」
梅里克未發一語,只點頭表示贊同。
「很好。」布蘭豪格說,「莫勒,你剛剛說的『重點』,就是說服媒體、我們的長官和本案每一個相關人員:我們的聯絡官做出了最正確的動作,我們對此沒有絲毫懷疑。『重點』就是我們必須表現得像是他所有的行為和意圖都英勇無比。」
布蘭豪格看得出莫勒十分驚愕。
「如果我們不獎勵這位警探,就等於承認他開槍射擊美國特勤局探員的判斷是錯誤的,連帶的也就表示美國總統來訪時我們安排的安保事宜有疏漏。」
在座四人皆點頭表示同意。
「因此……」布蘭豪格說,他喜歡「因此」這個詞,這個詞穿有盔甲,幾乎所向無敵,因為它動用了邏輯的威力——因為這樣,所以如此。
「因此,我們頒發獎章給他?」蘿凱又說。
布蘭豪格感覺到一陣惱怒的刺痛。蘿凱說「獎章」的語氣,仿佛是他們正在編寫一齣喜劇的腳本,劇中所有引人發笑的元素都是出於熱情,也就是說,布蘭豪格的頒獎典禮壓根就是一出鬧劇。
「不是,」布蘭豪格緩緩說道,語帶強調之意,「不是頒發獎章。獎章和榮譽沒有分量,也不具有我們想營造的可信度。」他靠上椅背,雙手交疊在腦後。「我們要讓這傢伙升職,把他擢升為警監。」
接下來是長長的靜默。
「警監?」莫勒不可置信地看著布蘭豪格,「他開槍射擊特勤局探員,還升他做警監?」
「聽起來可能有點可怕,不過你們可以好好想一想。」
「這……」莫勒眨了眨眼睛,似乎很多話就要脫口而出,但最後還是選擇閉嘴,保持緘默。
「他不必執行一般警監必須執行的任務。」布蘭豪格聽見警察總長安妮如此說道。安妮的話語有些猶疑,仿佛正拿一根棉線穿過針孔。
「關於這點,我們也稍微想過,安妮。」布蘭豪格以溫柔的語氣強調安妮的名字,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叫她。安妮的一條眉毛微微抽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她反對布蘭豪格直呼她的名字。布蘭豪格繼續說:「問題在於這個愛扣扳機的聯絡官的所有同事,會不會認為擢升他當警監的這個動作過於明顯,而覺得這個頭銜只是個裝飾品,這樣我們就做得不太成功。也就是說,最後我們只會落得白費功夫。如果他們懷疑這是個掩飾的手段,就會謠言四起,大家會覺得我們是故意隱藏我們、你們和這個警探捅的婁子。換句話說,我們必須給他一個職務,讓大家覺得合理,卻又無法仔細查看他到底在做些什麼。再說得明白一點,我們擢升他,同時又把他調去執行一個只能讓外人霧裡看花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