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一項……還有他每次都把我們當猴耍。」哈利說,給自己倒了一杯愛倫的自製咖啡。兩年前他們搬進這間辦公室時,愛倫把她的咖啡也一起帶來了。如今哈利的味蕾已無法忍受普通的咖啡。
「他會當上高等法院的法官嗎?」愛倫問。
「而且不到四十歲。」
「過四十歲,跟你賭一千克朗。」
「賭了。」
兩人大笑,舉起紙杯乾杯。
「那本moJo雜誌可以給我嗎?」她問道。
「裡面有弗雷迪·莫庫里[4]的十大最糟折頁照。露胸、兩手叉腰、齙牙突出。簡直糟透了。給你。」
「我喜歡弗雷迪·莫庫里,真的。」
「我沒說我不喜歡他。」
哈利在椅子上坐下,靠上椅背,陷入思緒之中。那把已有破洞的藍色辦公椅,高度一直都維持在最低的一格。哈利坐下時,辦公椅發出尖鳴,以示抗議。哈利從面前的電話上撕起一張黃色便利貼,上面有愛倫的字跡。
「這是什麼?」
「你應該識字吧?莫勒找你。」
哈利快步走過走廊,想像他的頂頭上司莫勒如果知道斯韋勒再次逃過法律制裁,肯定會噘起嘴唇,雙眉深鎖。
複印機旁一個粉紅色臉頰的年輕女子看見哈利經過,立刻抬起雙眼,露出微笑。哈利並未回以微笑。那年輕女子也許是個女職員,她的香水味又香又濃,令哈利覺得不甚愉快。他看了看表上的秒針。
所以說,現在香水開始惹惱他了。他是怎麼了?愛倫說他缺乏「天然浮力」,或其他什麼名稱,大多數人都可以借著它再度浮到水面。哈利從曼谷回來之後,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低潮期,讓他覺得再也不要回到水面了。他覺得每一件事物都冰冷黑暗,他的每一個感官似乎都有點遲鈍,仿佛他深深地沉入水中。那是多麼安靜美好。人們跟他說話時,話語就像是口中吐出的泡泡,快向水面浮去。這就是溺水的感覺吧,他心想,並且等待著。但什麼事也沒發生。只有空虛。不過那沒關係。他熬過來了。
幸虧有愛倫。
哈利回來後的前幾個星期,每當他必須放棄工作回家,愛倫都會伸出援手。她會確定哈利不會去酒吧,當他上班遲到時,她會命令他呼氣檢查,之後再視情況宣布他是否適合值勤。她曾多次叫哈利回家,但從不聲張。這個過程需要時間,而哈利也沒別的事好做。在確認哈利連續保持五天清醒狀態的第一個星期五,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最後哈利直截了當地問愛倫,為什麼警校出身而且擁有法律學位、前途一片光明的她,要自願扛下這個重擔?難道她不知道這對她的事業沒有任何好處嗎?她是不是難以結交正常、成功的朋友?
愛倫望著哈利,一臉嚴肅,說她之所以這麼做,只是想吸取他的經驗,而他是犯罪特警隊最優秀的警探。這當然是一派胡言,但她畢竟費了口舌,讓他聽起來受用。再說,愛倫是個充滿幹勁和雄心的警探,哈利很難不被她感染。最後六個月,哈利開始有不錯的表現,有些表現甚至稱得上出色,斯韋勒的案子就是一例。
哈利來到莫勒的辦公室門前,從一位便服警官身邊經過,對他點了點頭,那警官裝作沒看見。
如果他是瑞典電視真人秀《魯濱孫探險記》的參賽者,哈利心想,不出一天他們就會發現他運氣差到家,然後送他回家。送他回家?天哪,他腦子裡的詞彙已經被三號電視台那些爛節目給同化了。每天晚上在電視前待五小時就是會產生這種副作用。他是故意把自己鎖在蘇菲街自家的電視機前,這樣他才不會坐在施洛德酒吧里。
他在名牌下方敲了兩聲,名牌上寫著:「畢悠納·莫勒,pas」。
「請進!」
哈利看了看表。七十五秒。
7
一九九九年十月九日。莫勒的辦公室。
犯罪特警隊隊長畢悠納·莫勒可以說是躺在椅子上,而不是坐著,他的一雙長腿從桌腳之間伸出來,雙手交疊在腦後——早期人種研究員會將他的頭部視為「長頭顱」的美麗樣本,他的耳朵和肩膀之間夾著電話。莫勒的髮型近乎平頭,哈利最近才拿凱文·科斯特納在電影《保鏢》中的髮型跟他相比。莫勒沒看過《保鏢》。他已經有十五年沒踏進電影院了,命運賦予了他強的責任感,卻給他太少的時間,他的妻子和兩個小孩直到最近才對他多了一點點了解。
「那就這麼辦。」莫勒說,掛上電話,越過辦公桌看著哈利。辦公桌上有大量公文、幾個滿滿的菸灰缸、幾個紙杯。桌上型電腦上擺著一張照片,上面是兩個身穿北美印第安服裝的男孩,這張照片似乎是混亂中唯一合乎邏輯的中心。
「哈利,你來啦。」
「我來了,長官。」
「我去外交部開過會,討論十一月在奧斯6舉行的高峰會。美國總統要來……呃,你應該看過報紙了吧。要喝咖啡嗎,哈利?」
莫勒站了起來,跨出幾大步,來到檔案櫃前。檔案柜上方高高地堆著一沓文件,勉強維持平衡,另有一台咖啡機發出噗噗聲,流出黏稠液體。
「長官,謝謝,可是我……」
太遲了,哈利接過熱氣蒸騰的紙杯。
「我特別期待密勤局的來訪,我確定在我們了解彼此之後,可以發展出友好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