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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坠命

氧乐多

01

陆孝的糟心事来了，不过很少有傻逼直呼他的大名，妥妥帖帖地叫他一声比故事会主人公办白事还凄惨的名字，祖上的意思他明白，全写进名字里了，没啥对他高级的要求，像别人家的二流子：富贵、吉祥、昌盛。他们家对他的要求低的要命，接近畜生的级别，比狗高一点，孝顺就行，就这么点纯粹的高尚愿望在他们家是费劲才能够得着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困难？这要从他的精神分裂患者叔叔——陆有善说起。

他的叔叔陆有善是个同性恋，是个奇怪的读书人，业务能力很强，但是思想很怪，陆孝说不出来哪里怪，但就是怪，因为他没学问，撑死用三个字形容他的叔叔：大傻逼。他的叔叔，傻逼起来别人只有鼓掌叫好的份儿，九头倔牛拉不回来。他们陆家的没落是从那年开始的，那年他的叔叔在情敌的二婚仪式上大开杀戒，激情澎湃地杀人，先是报复似地杀给别人看、也杀给自己看，痛痛快快地杀了情敌，随后又手起刀落杀了自己的父亲，弑父和杀情敌一起完成，绝对是傻逼和精神病的结合体才能完美做好的事情。他叔叔的情敌是小有名气的形象好、气质佳的高官子弟，并且高官家的血脉就这么一支，这时候陆孝他爸爸立刻清理干净与他叔叔的兄弟关系，第二天立刻在报纸登上一则声明：通知大家，我已与陆有善断绝兄弟关系，断绝一切血脉关系，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是个傻逼，我可不是。

每每想起那则声明的时候，陆孝都忍不住狠拍大腿，他爹的脑瓜真他娘的灵活，连半个“亲”字都不敢写，立刻甩开与亲弟弟的关系，所有一切都划上一道清晰的三八线，毫不夸张地讲，他爹拉屎和梦游的时候都不敢提起那个“亲”字，也罢了，亲弟弟就这么丢了，丢了就丢了。然而陆家还是没落了，他们全家被下放到庆丰屯种地，他爹作为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勉强活着，每天强迫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

陆孝上到初二下学期就不上了，原因特简单，当时他跟土学校最牛逼的老大跑马灯，有半年跟在地方划片儿黑社会屁股后面挖沙子卖，没挣到多少钱，几乎天天就在打架，后来黑社会头子二麻子被人打黑枪弄死了，二麻子死的比较神秘，第一回他没死，那天他在镇上打麻将，突然尿意来了上了一趟厕所，屋里一个傻逼兮兮的二流子坐到他的位置上囫囵起麻将，被人从后面一枪打死，杀错人了，二麻子因此没有死成，不过他后来还是死了，究竟怎么死的，就比较神秘了。总之混黑社会混不出头，陆孝来到城里打工，年纪轻轻就得到了一份非常快乐的工作——在工人文化宫小剧场演出。

这份工作咋说呢，陆孝以前不是很满意，后来听说和他一起混黑社会跑马灯的牛逼哄哄的学校老大转行从良，在小学门口干起卖烤冷面煎饼果子的买卖，每天起早贪黑，早上三点就要起来和面，陆孝想了想，觉得自己还行，挣得也还行，不够花的时候他一般晚上去红月亮澡堂子给人搓澡，有时候碰见那种色眯眯的老gay，他给人口一次收二百块钱，收入可观，他的嘴巴里有俩舌钉，嘴唇底下有一个唇钉，怎么说在口活行业那都是行业先锋，行业领军人物，行业的佼佼者，光这三个铁钉，冷冰冰地穿进他的肉里，恣意妄行又大张旗鼓地彰显他陆孝瘦溜溜、白嫩嫩的滋味，他就得赢。

02

按理来说他的钱应该够花，因为他偶尔还去纹身店兼职，他耐力很好，很会忍痛，于是纹身师就在他的身上，比如他的后背、他的大腿、他的手心，大肆发挥艺术的主观能动性，给他纹了一堆暴力美学和伤痛文学上去，比如他胳膊上纹了一堆姑娘被斧子活活劈成两半，什么肠子内脏都掉了出来，旁边注释可能就是一句伤痛文学：颓废是糖，甜到你妈忧伤。他的后背也是这种结合暴力和伤痛的作品，他本人既满意又不满意，其实乍一看是很威风的，不仔细看就行。他对全身上下最满意的地方是十根手指，他的每根手指都纹着一个大小正好的字母，十根手指连起来就是一句骂人的话，还是英文骂人的话，国际通用，放到世界中心骂外国人都可以用，他满意极了——他的左手纹着操你妈逼，右手也是。

他总结过他的钱不够花的原因，原因有仨：一是，他的妹妹陆秋考上研究生了，他的钱要无条件替祖国培养未来的女工程师，二是，他爱抽烟，狂躁症上来的时候，一根接着一根抽，很有可能远近闻名数一数二皮实的陆孝最后抽烟抽死了，三是，他的叔叔还在郊区的疗养院里住着，每天被五六个漂亮的小护士轮流照顾，这是花掉大部分钱的地方。

陆家没落了，陆家没了，只剩他和他妹妹、他叔叔，他们三个人顽强地活着，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吗？这个顽强和稳定只能描述他和他妹妹陆秋，他叔叔每天在疗养院呆滞地抽土烟，灵魂已经死掉了，他叔叔不能用顽强描述，得用气若游丝形容。

他的叔叔当时血淋淋地被逮捕，表情还很快活，人们一下子认定他的精神有点问题，很快他的鉴定书下来了——陆有善，精神分裂患者不具有刑事责任。实际上，陆孝和他的叔叔彻夜长谈过，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他的叔叔确实很不清醒地弑父，就那么杀掉了，晃过神时，那一具尸体已经相对体面地躺在地毯上，他的叔叔在那个时候对自己的行为完全失控，然而，杀掉情敌的时候，他非常清醒，他一定要他死，割掉四分之一的脖颈是多么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