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你送过来,为何从不过问?”他又讲私事。
“信公为人。”我扯回公事,“敢问贵公吊民伐罪打的什么旗号?”
“伐昏君,立明君。”
“不成立。”我说,“江山易主,势不可挡,不过正在进行的事。敝国内政,恐怕外人了解得不甚清楚。一场战争少则叁五年,多则八年十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亭台楼阁风雨飘摇,若大璩叁年内易换明君,是否有劳民伤财,屠戮百姓的必要?”
“凭什么换,凭你一张嘴吗?”
“固然不是在下有口无凭,空穴来风,相信贵国自有眼线探子安插于玦内,不可能没听到圣上龙体欠安,命太子监国理政之变故。”
“那太子也非明君贤主,子承父脉,一样是昏君,暴君。”
“若下任君主非明君贤主,敝人当清君安内,除奸革弊,亲提帝颅在城门迎贵公破城。”
一把拽下腰间他给我的半块澔传璧,便是那玉佩的名字,掷在地上,再从旁侍卫手中取过剑,一剑劈在那玉上劈成两半。丢开剑,“以此为誓。”
至看见一排人马在营地前迎我们归来,才发觉不知不觉一身冷汗,后背衣衫早已湿透。
众将士翻身下马,我叫他们接过重伤昏迷的谌辛焕妥善安置。
崇任东瞠目结舌,“这……你答应了他什么?”
管他呢,到时候他破城就破城,答应的又不是提我的脑袋站在城门上。
正心神俱疲,不想多说之时,突然感觉有东西像一阵风撞进我怀里。
撞得我心上猛烈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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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人手忙脚乱将谌辛焕送入营帐,她也在其中。演完伉俪情深的戏码,她就再也顾不得我,从善如流地指挥起军营事务,调任军医。我一夜未免,实在无力承担医治工作。
回到木屋,坐下就感觉精疲力竭,七魂六魄散了叁魄,四肢都不属于我。汗湿的手心还在隐隐发颤,骑马奔驰一夜的大腿内侧摩擦生疼,这些都不及内心发虚的惶遽。
他凭什么答应我?一国更换君主之时,内政最乱,最好攻破。其次,目前谌辛焕接连大捷,如有神助,让他心里也没底。吞并四海统一八荒乃自古帝王的野心,推迟叁五年,只要有胜算,并无不可。我给他这样的承诺,他选择拾级而下,于双方而言都有利。
秦纩他们来时,我正撑着额头靠在凭几旁。
主将们齐刷刷跪成一排:“元老先生宅心仁厚,恩德如山,不顾凶险前去交涉,救将军于水火危难之中,我等将士愿听先生调遣,报效万一,此生不忘恩情!”
“快请起,快请起。”过去一一扶起他们,“既在军中,与本朝共生死同进退,勠力同心,做了鄙人力所能及之事,当不得你们跪礼。”
“老先生此话言重了,”另一人说,“您老起死人,肉白骨,对伤兵的再造之恩,戴天履地,就值得十万将士跪上您一回。”
十万将士齐跪,那必然是庄严,慑然,古老,宏大,壮观的景象。
可是晚上却不预期地做起了噩梦。
梦里阙狄衡杀了我,扔在脚边的不是碎玉而是我的尸首,他抽出剑来到我身前,冷冷道出六个字,“伐昏君,清佞臣。”而后一刀斩杀,枭首示众。下一个画面他提着这颗佞臣头颅立于玦城城门上,十万大军跪的不是我也不是皇帝,而是破城敌将,是跪降。颐殊跟谌晗扶站在城头,帝后情深,执手相视一笑。
面色惨白地醒来,意识到这才是中夜,她不在身边。
她在同苏惊他们商议后面的战事。
谌辛焕之前跟我说过的话,我不得不重新思考。
“你默许她的野心,”他语气平直,低头盘玩夜光珠,“你想让她待在谌晗身边享无上尊荣,一世无忧,我答应你,若我称帝,一样许她至高无上,养尊处优。”
她是不是真的不反感谌辛焕当上皇帝,自己做这个皇后。
谌辛焕的皇后不需清白,不需有情情爱爱,只需助他登基的条件有利,背后势力使他巩固这位置。我可以以面具为代价,交换尹辗做她背后的势力。
小臂搭在眼睛上思考之际,耳边传来木门推开吱呀的声音。
她进来,钻进我怀里,轻声抱怨:“他们身上好臭,几天没洗的汗馊味。”
又深嗅一口,“你是香的。”
那些五大叁粗的男人靠近她的时候,她都会轻微地皱起鼻头。
我挡在她的身前,兴许不悦的气味与神情都可以掩盖过去。
“谌辛焕和谌晗你选择谁?”我问她。
“谌辛焕不会要我,我会背叛他,我试过谌晗那么多次,压根没戏……”
她这么坦诚地说,我反倒是高兴的。她能对谌晗试那么多次,说明没有动心,若有心捧上去,一次两次过后也该伤心了。她没有长心,不是任何人的错。
“换个问法,你觉得谁做皇帝更合适?”
那我只要杀了另外一个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