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連生朝頓珠點點頭,兩人慢悠悠挪到那兩人上方,同時跳下去。落地的聲音都很輕,但還是驚動了淺眠的衛兵。
只是衛兵遲鈍的反應,到底還是晚了一步,眼睛都還沒睜開,脖頸便各自落上一個手刀,悶哼一聲,還未坐直的身體,又軟倒在牆上。
這小小的聲響過後,院子裡再次只剩下細細的蟬鳴。
孟連生掏出一把匕,插進門縫中,一點一點將門栓打開。
這幾日被囚禁在這小小的院子裡,沈玉桐心情憤懣鬱卒,沒一日睡好覺。今晚躺在床上,依舊是輾轉難眠,因而當聽到門口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時,他幾乎是立刻從床上豎起來,緊張地開口:「誰?」
門外的孟連生趕緊低聲回:「二公子。」
「小孟!」沈玉桐大驚失色,幾乎是手忙腳亂地下床,連鞋子都忘了穿,光著腳走到門口,正要開門,門已經從外面被推開。
孟連生走進黑漆漆的屋內,頓珠自發地守在外頭。
雖然只看得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沈玉桐也認出這就是小孟。
他簡直覺得像是做夢一般,不曉得對方是如何進來的,也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麼,但總該不是光明正大。
他深呼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又驚又喜又帶著幾分憂心地抓住來人,低聲道:「小孟,你怎麼來了?」
孟連生道:「劉旅長逃到了西康,說了這邊的情況,我擔心二公子,就趕緊騎馬趕過來。二公子,我先帶你離開這裡。」
沈玉桐瞧了眼門外,見到黑影瞳瞳下的頓珠,知道孟連生還有幫手,卻也還是擔憂。被人挾制的滋味確實不好受,他當然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可如果被王師長發現,他作為沈家二少爺,自然是不會有任何危險,但對孟連生和他的幫手,姓王的沒有理由手下留情。
他冷靜下來,收回手道:「小孟,太危險了,萬一被發現,你和你的同伴會沒命的。我在這裡沒事,王師長就是為了要錢,不會對我怎樣。」
孟連生道:「這回要一百萬,下回就能要兩百萬甚至更多,就算把你放回去,也一時半刻不會讓你離開自流井,你留在這裡,姓王的就能一直拿你要挾沈家。你先跟我去西康待一陣子,劉旅長還會打回來的,到時候你再回來繼續辦鹽廠。」
他平時在沈玉桐面前,總是木訥本分甚至還總有幾分羞澀,像個未諳世事的孩子,但此刻分明是一個冷靜果斷的男人。
沈玉桐被他說動,也知道現下就是這個道理。劉旅長上面還有軍長司令,絕不會就這樣放棄自流井。
這場自流井之爭還沒完。
他逃走確實比留在這裡更適合。
沉吟片刻,他終於點頭:「好,我跟你走,但你要向我保證,如果我們被發現,你和你同伴趕緊逃,不要管我。」
孟連生在黑暗中彎起嘴角:「我保證。」
話不宜多說,沈玉桐草草穿上衣裳和鞋子,跟著對方出了門。
孟連生先攀著繩子爬上屋頂,再將沈玉桐拉上來,頓珠墊後。又從柳樹滑下來,飛奔到釜溪河,找了只搖櫓船,沿著河水出城。
一路倒是順暢,直到上了馬,不遠處才響起一道槍聲,應該是王師長發現人不見,在通知抓人。
三人不敢耽擱,趕緊策馬飛奔。
因只得兩匹馬,沈玉桐與孟連生不得不共騎一乘。
幸而這馬是頂級好馬,馱著兩個成年男人,也健步如飛。
夜色中,很快有馬蹄聲追上來,伴隨著噼里啪啦的槍響。
沈玉桐一個養尊處優的闊少爺,從未經歷過這些,只覺得膽戰心驚得厲害。
聽到後面的槍聲越來越近,孟連生大喝一聲:「二公子,抱緊了!」
話音落,他手中的馬鞭,狠狠抽在馬背上,吃痛的馬兒,揚起四蹄,在昏暗的月色下,跑出了風馳電掣之姿。
沈玉桐緊緊抱著他,身子不受控制地在馬背上上下顛簸,心臟砰砰直跳,仿佛要從胸腔中蹦出來,但又被呼嘯的夜風湮沒。
身前的人成為唯一的依靠。
雖然有些害怕,但從未有過的冒險經歷,也讓他這個養尊處優的少爺,生出一股陌生的興奮。
也不知過了多久,後面終於沒了聲音,但孟連生與頓珠也不敢停歇,繼續趕著身下的馬,往西前行。
及至天空露了魚肚白,抵達一座邊陲小鎮,兩匹駿馬也終於是累得再跑不動半分,三人才終於徹底停下來。
不止是馬累得幾近口吐白沫,人也到了極限。
別說是沈玉桐一個上海灘大少爺,就是頓珠這位西康勇士,也累得兩股戰戰。
三人找了間客棧,隨便吃了些點心填了肚子,便悶頭大睡。
孟連生醒來時,午後的陽光正從窗外照進來,落在簡陋的木板床上。
他眨眨眼睛,轉過頭,看向身旁的沈玉桐,對方還睡得人事不知,絲毫沒有轉醒的跡象,想來是已經好些天沒怎麼睡過。
比起前些日子分別時,沈玉桐分明是消瘦不少,即使是閉著眼睛,也看得出臉上的憔悴,嘴巴周圍冒出了些雜亂的胡茬。
但依舊不損他的英俊,反倒多了一分落拓的美感。
孟連生忍不住伸出手,粗糙的指腹,從對方面頰由上至下輕輕划過,最後停在微微乾涸的唇上,溫柔地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