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喘口大气,眼眶蓦得发红,嘴唇抖得如风里飘零的枯叶:“还有我大儿子,十六岁回来,十九岁就得胃癌死了!我把他活蹦乱跳交把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刽子手,一群刽子手!”歇斯底里地抓起桌上的奶油蛋糕往她们身上扔,唉呀呀一片惊叫声,袁绮上前一把抱住姆妈,让姨姨们快走。
小姨擦着鬈发上黏牢的奶油,一面快步出门,还兀自嘴牢:“生老病死,怪得了谁”被大姨劈肩打了一掌,痛得龇牙裂嘴。
袁父一直呆呆站在厨房门前,没人理他,他也不理她们,虽然这是袁绮的生日,却在这一瞬间,他又老了许多。
相遇相知
袁绮在打扫房间,地板上、桌上、椅上,甚墙上都是掼的奶油,袁父上夜班去了,袁母一通大闹偏头痛发作,吃过药回房休息。
清理干净后,看到还有一块蛋糕未动,她连纸盘托起,换鞋出了门。走出楼道,晚凉的风令人精神一振,天空是微妙的宝蓝,月亮像颗陈年的莲子,干透了,白里泛枯黄,很不新鲜。路灯是新装的,乌黑的铁柱子,灯罩是倒垂莲的形状,幽幽的光落洒地面,一个浅淡安静的圆影子。
走到健身区,晚间是没黄蜂的,石椅上有人坐过、走后遗留的广告纸还在,她便坐上去,把蛋糕摆在身边,等着野猫来。远处有个小胖墩在卖力的跳绳,呼吸像拉风箱,绳子甩在水泥地上啪啪作响,一个女人在走来走去,她上肢屈曲,右腿走一步划半圈,袁绮认得她,不过才三十岁,就偏瘫了,白天羞于出来见人,到晚间出来锻炼。
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却也为了这份不容易而活着。
手机在口袋里砰砰振动,她掀亮屏幕,闺蜜秦兰发来的短消息:【生日快乐!你还好么!】
秦兰曾经被邀请来参加她的“生日宴”,自那次后,每年怎么请也不肯来了。
【一定要维持这份亲情的虚假繁荣么!】
袁绮输了一句话又删掉,再输几个字,还是删掉了。有些事很难用文字精确表达出自己的本意。
隔了会,秦兰又发来一条:【听说你今天因公‘殉职’了?】
她和袁绮是华政法学院同班,一起进人民法院,分在了少年庭(未成人案件综合审判庭)。
袁绮回了一个惊骇的表情包:【传得这么快!】
她秒回:【全院都轰动了,听说你是被邵法官抱出房的,感受如何?】
袁绮没有回,因为说曹操,曹操到,邵杰在小区里夜跑他似乎也在打量她!
邵杰有夜跑的习惯,看到袁绮先没认出来,只觉那身影莫名的熟悉,当然他并未有停下的想法。
“邵法官!”
袁绮跟他打招呼,邵杰觉得她的嗓音很独特,像晚饭吃的糯米粽子蘸白砂糖,又软又甜附着颗粒感!
“你也住这个小区?倒从没遇见过。”他慢下来,走近她,并没打算坐下来闲谈,但袁绮显然会错意,把坐过的广告纸揭了一层铺在身旁的石凳上。
他想说什么,还是算罢,勾起嘴角坐下,用绕在脖颈间的棉巾擦汗。
袁绮有些后悔没把广告纸铺的再远些,他们靠的太近了,简直是肩并肩坐着,她吸口气,那男性荷尔蒙凛冽的汗味
两人一时没有话讲,气氛有些尴尬,邵杰忽然问:“我记得华政有个学妹歌唱的很棒,还获过校园十大歌手奖项,名字就叫袁绮,就是你?”
袁绮没想到他还记得,点点头老实承认,还是他亲手颁的奖,不过看神情,好像忘记了。
邵杰笑道:“我会唱一首‘想和你去吹吹风’!”随口哼了两句。
一阵晚凉的风把桂花的甜香吹进心湖,袁绮低头看见他露在运动短裤外的半截精实的小腿,脸颊莫名发烫,仰起面庞望天空,湛蓝,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
"我唱的好听么?"
“好听!比张学友唱的还好听!”
邵杰笑了笑:“坦白讲,我只会唱这一首!”
袁绮很镇定:“能把一首歌唱精唱专不容易。”
邵杰微怔,继而大笑:“我能交给你一个任务么?”不待她问,继续道:“每年的年会,我们执行一庭都是我上台唱这首歌,全院早就听烦了,今年我就不上了,你用心准备。”
袁绮点点头:“好!”忽听手机在响,从口袋里掏出来,屏幕一亮,是秦兰,她果断揿掉。
邵杰注意到那块奶油蛋糕:“今天你的生日?”见她“嗯”了一声,没有动作,微笑地问:“不请我吃?”
他确定要吃?!袁绮略微迟疑,又很快的端起纸盘和小匙送到他面前,低声说:“要请的,你别嫌弃。”
邵杰并非真的要吃,不过是一句玩笑,可见她认真起来,拒绝似乎又不妥,道谢接过,挖着一口一口吃起来。
一只黑色流浪猫蹲在不远处,目光炯炯瞪着他。
袁绮有些担心:“好吃么?”不好吃就别吃了。
“还行吧!”邵杰回答含糊,这是他有生以来最难以下咽的一次,没有之一,只有唯一。
他摇摇头,忽然问:“法院里有立案庭、刑庭、民庭、行政庭、审监庭,还有综合办,怎会想到执行局来?”
袁绮老老实实地答:“这不是哪部门缺编制就去哪吗?”
邵杰一时没话讲,记得郑青青入职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那一段慷慨激昂道尽家国情怀,他提醒她做人要实诚;而对袁绮,他说:“做人还是要圆滑些。”执行法官在强执中不仅是面对法律公事公办,更多的还是与当事人进行沟通劝导和平解决。太圆滑不行,太实诚也不行,需取其间中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