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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建宏回到东园时,夜已经很深了。
嫡妻陈氏眯着眼,依在松色云花靠枕上假寐。听到声响,忙披上袄子,下床侍候。
蒋宏建简单洗漱一番后,夫妻俩个便上了床。
陈氏盘坐在床上,忙不迭得问道:“怎么老爷这么晚了还从京城赶回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可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
蒋宏建嘿嘿冷笑两声,抚了抚额头道:“何止是大事,简直就是翻天覆地唉……我都没法开口说。”
陈氏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真真急死个人!”
蒋宏建瞪了发妻一眼,“你道前些日子母亲和二弟去京城做什么?原是为了这事去的,瞒得我真紧啊。这些年,你可曾见母亲回过京城?逢年过节,京城舅舅那里也只送上厚厚的年礼。”
“不是说快过年了,想回侯府娘爱看看,顺道帮着二弟走动走动,看看能谋个什么好差事?”
“是去走动,不过不是往侯府走动。”
陈氏眉眼轻动,嗔骂道:“作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斧的,听得我云里雾里,越发的糊涂起来。还不赶紧的说全呼了,也省得我在房里揪了半天的心,魂都快没了。”
蒋宏建叹道:“你着急什么,我这不正要说吗。父亲在京城置了房外室,儿子都养到十多岁了,买了房买了地,当家奶奶似的供着呢。母亲和二弟带了人,连夜把他们的家抄了,等父亲回来,人去屋空啊。”
“父亲今年都五十多了,长年在京城为官,身边没个人侍候,纳个妾稀疏平常,养个庶子也不稀奇,母亲这样做也太狠了些。”陈氏一边说,一边摇头。
“狠,狠的还在后面呢。你道这女人是谁?”
“是谁?”
“她是我们蒋家世交之女,同父亲青梅竹马,说是从小就定了亲的,听说好像还拜了堂的。”
“什么,还有这事?难不成老爷这些年与太太形同陌路,为的就是她?从小定亲,那老爷如何又娶了太太?”
陈氏听得一头雾水,“难道老爷是休妻再娶?”
“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哪里清楚?母亲从不与我说这些。”
陈氏急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蒋宏建不由打了个冷颤道:“母亲以这母子二人的下落,逼父亲拿出了京城的房契地契,逼着他致了仕,上书请求让贤给二弟。待上司批准后,母亲这才说出她那母子二人的下落!”
“母亲把人弄死了?”陈氏脱口而出。
蒋宏建斜着眼睛看了陈氏一眼,心道:这女人,嘴上能把个门吗?
陈氏自知失言,忙讪讪道:“哎啊,我这不是瞎猜猜吗!”
蒋宏建与陈氏夫妻近二十年,自个老婆是个什么德性,他岂能不知?只得无可奈何的叹道:“母亲把那二人卖去了西北大漠。”
“什么?”
陈氏捂着胸口,缓出一口气,心道这跟弄死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直接弄死呢,省得受罪。
“父亲得知两人下落,马都没下,就追了去寻,苦苦找了整三个月,任是没找到。母亲趁机把京城的房和地托大舅舅卖了,有些个值钱的家当,随船带回了苏州。没几日,便用一万两银子把二叔一家都打发走了。”
“什么,二叔一大家子搬走是母亲出的手?我还以为,还以为……”陈氏猛的坐起来。
“你以为,你以为凭二叔能买得起柳口胡同五进的宅子,还带个小花园。这些年,二叔一家,都是父亲供着的。母亲早就想把他们打发了,碍着父亲面上,一直忍着。这下好了,两头清静。”
“二叔他……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分出去?”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父亲这些年可管过家里什么事?长年在京城,除了逢年过节拿俸禄回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母亲作主。二叔也不是呆子,蒋家原先的家底他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母亲即给了宅子,又有安家银子,这样的好事上哪里去找?”蒋宏建轻轻抚了抚几根稀疏的胡子,一脸的感叹。
“你说……母亲做得这样绝,她是要干什么啊?”陈氏追问道。
“干什么?哎,也是执念啊,她是要父亲回家,回苏州这个家。她把父亲的后路全切断了。这些年,父亲回过几次家,两个巴掌都数得清。可惜啊,功亏一篑啊。”
陈氏忙问道:“这又是为何?”
蒋宏建无奈的笑一笑:“你道为何?如果父亲是这么容易给人把持住的话,母亲还用得着等这些年。他明日就走,去青阳镇蒋家老宅住着,而且他要带蒋欣瑶一起走。”
“欣瑶,带她做什么?病秧子一个,连个话都不会说。”陈氏不屑地说。
“怪不得娘不让你当家,而是选了弟妹,你……你……哎,让我说你什么好。”蒋宏建摇摇头恨恨的说。
陈氏大惊失色道:“什么?让顾氏当家。凭什么?我才是长房长媳,我还替蒋家生下了长孙,你这死人怎么就不帮我说几句话?”
“凭什么,就凭她是二房主母。你以为母亲这样一个内宅妇人就能找到那女人藏身之处了?父亲隐藏了这么些年,可有一点风声没有,人是谁送走的,送到哪里?如何使得这调虎离山计?这件事上,谁落得好处最多?
蒋宏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气极败坏的道:你这脑子整日里除了捻酸吃醋,还能想些别的。父亲这是为了防着二弟呢。”
蒋宏建左手轻轻往下一切。
“不会吧,二弟他,他这么狠,那可是他亲爹啊!”陈氏打了个寒颤。
“从他十几岁开始,我就没占过上风,他的心思,母亲都未必看得透,深着呢!那周姨娘……哼……睡觉,睡觉,累一天了,大爷我就是个受气的命,事情明明不是我做的,白白让我担了这恶名,真真是两头不落好啊!好在母亲把她嫁妆铺子里的一个米行给了我……算是补偿……明天得去看看……侯府跟这事怕是脱不了干系……若不然……凭二弟……”
渐渐声音低沉了下去,没几分钟鼾声渐起。
陈氏听到米行,原本苦着的脸一下就有了质的改变,轻轻嘟囔了句:“死人,有好消息也不早点说。”
复又躺下,翻了几个身,思谋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睡着。
冬夜的月光无力的挂在半空,几颗星星慵懒的三三两两散落四周。
蒋府隐在这黑夜中,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却又暗流涌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