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这回三老爷和四老爷都带上了府兵要跟着大军出征。三太太和四太太和她在一起,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其实现如今张静安已经完全不会在乎什么吴氏之类的人了。家一分,大不了院子门一关,吴氏那样的当年都不能把她怎么样,现如今病了个半死的,还能冲到她院子里来打她不成?
就凭她当初差点把她推倒台阶下头那事,就吴氏那个性格,怕是一辈子都不敢在她跟前出现了。
她不回袁家,其实是真的怕,真的怕刘璞要是打进京城,会连累了袁家的人。
如果当真要是刘璞得了大位呢?
这是张静安上一世没有经历过的,这一世她也不能预料。她只知道,如果当真有了那么一天,不用刘璞来逼她,她自己就知道要怎么做。
不外乎就是她将孩子留下,自己一死了之就是了。
随着战事的逼近,她突然就觉得之前死死拉住袁恭从大同回来是再对没有了,如果不是拉他回来,搞不好哪天她死了,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可又觉得他回来第二天自己哭着喊着让他不要去宣府真是太傻了,何必呢?谁又一定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她都比别人多活一世,还不是被这变幻的世事弄得无所适从?
能过一天,就过一天。
过一天,就要高高兴兴的。快活不快活的,死了都一样,都会随风而散了,再也没有意义了。
可这一天天的,为什么就过得这样的快?
她和袁恭,才缠绵了这几天,怎么就又要分别了呢?
她只把脑袋往他怀里拱,一句话也不想说。袁恭也就微微叹了一口气,就这么抱着她,恨不得世上的纷纷扰扰都永远停留在那菲薄的罗帐之外,再不要干扰他们此刻的相拥。
张静安将嘴唇贴在他的胸膛上,“记得穿上文静给你找来的鱼鳞甲,睡觉也要穿着好吗?”
袁恭点头,“嗯,我知道……”
那副甲是他去大同的时候,张静安让王文静帮他找的,是琉球那边的一种异宝,用白金丝和深海蛟鱼的鱼筋扭成的,珍贵的不是白金丝和蛟鱼的鱼筋,珍贵的是编织软甲的手艺。
据说这制甲和铸剑一般,每个师傅都出不同的甲,袁恭这一件,重不过九两八钱,却刀枪不入,水火不浸。
张静安摸他脊背上的那凸起的疤痕。和上一世的位置一模一样,那么这一世伤过一次了,应该就不会再伤第二次了吧?
上一世袁恭残疾了。
这一世没有,他们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再避开那些张静安都不再清楚的未来?再获得好像这几日一般的平静宁和,岁月静好?
她不知道,袁恭也不会知道,她大约只能在这里等,就等着袁恭回来。
袁恭突然收紧了怀抱,“安儿,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张静安紧紧地回抱他,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不过有他这么一句话,她其实死了也足够了。
袁恭这一世,总归是给了她可以回味一辈子的念想和一双儿女了不是?他此去为国效力,死了,她给他守。
活着回来,她就算拼了命,也要护着他平平安安,哪怕是到时候先一刀捅了袁兆呢?
虽然那都是很扯的事情。
可张静安也有些习惯了,她想不了太远,重新活了一世,不也还是那样多的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握吗?
这年三月二十八,春寒料峭,杜杜尔汗的攻击圣京已有七日。
而之前京畿兵马已经被刘易带走了十有八九,剩不过三万,还都是老弱。
几轮战罢,不得已要将临时在京中招募的兵壮补充进去。
在这些兵壮当中,若论战斗力各家侯府将门家的家将家丁就算是得力的了。
三老爷和四老爷这样的,明明都知道他们并没有什么本事,可是都临时授了六品的校尉职衔,各自带了一队人马。
三太太带着几个孩子,抱着最小的那个儿子眼泪汪汪地在府门前送三老爷。三老爷一把的年纪了,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得不成样子的老妻。
四太太却很镇定,她和四老爷,早就没有什么情分了。就算有那么一点,也在四老爷踹翻了亲生儿子的那一瞬间没了,之后的那些,只要一看到四老爷弄进家里的那个小寡妇,她就恶心的想吐,想弄把刀捅了这一对的贱人。
四老爷也对发妻没什么感觉。也就是奇怪了,那个小寡妇没一点能摆上台面的优点,说白了就是给四太太提鞋都不配,可他就是好那一口。他揽着哭哭啼啼的小寡妇,恶心得老太爷的伤感都没了,不能说话,只让人赶紧打发四老爷滚蛋。
四老爷摸摸那小寡妇脸上的泪水,“得了,你赶紧带着孩子回去吧,爷等了二十多年,终于得了个机会,能露一回脸了。”顿了顿,两眼乱看,嘴里开始嘟囔起来,“你好生带孩子,爷给你挣取个诰命回来……”
后半句话却是看着目无表情的四太太说的,毕竟小寡妇就算是上了天,这毕竟还有天理王法,再没有一个寡妇再嫁的妾能拿到诰命的。不过,他的这些允诺,实在是感动不了谁,四太太看他,是宁可看一个死人,连个表情都欠奉。
四老爷又招呼四太太的一双儿女,“佳佳,五郎,好生在家呆着啊……”对着双即将成年的儿女,他更是只能说半句话,因为这两个连看都不曾看他,他也就只能悻悻地走了。
张静安和袁恭一起来的袁家。
送袁恭和两位叔叔带着阖府的府兵家丁一起出发,看到这一幕,当时也是毫无感觉的。她是真没有想到,四老爷说他等这一刻等了二十年并不是假话。也并没有想到,这是这一世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混不吝的四老爷。
她当时所有的心思都在袁恭身上,袁恭走的时候,她站在料峭的寒风里,一直目送到了长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