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你这是替我要的朝食?阿越……你这是关心我?”
阿越神色仍是淡淡的,却道:“你既是客,又这么早来,便一起用朝食吧。”
皮四郎受宠若惊,连声答应不迭。
阿越自顾自束了发,又从锦囊中取出琵琶来,拿了拨子调音。皮四郎坐在他身侧,见他十指如玉,握着拨子调弄琵琶,便如饮了醇酒一般,只当身在仙境,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正在皮四郎乐得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之时,忽闻外面一阵喧哗,那去传朝食的家僮闯进来,慌慌张张地道:“小郎,外面有一帮人,凶神恶煞,四处翻检,说是皮家娘子派来的,要寻拿皮郎君呢!”
皮四郎闻得此言,又羞又急,他素来惧内,更兼在阿越面前失了颜面,不由咬牙道:“这千刀杀的母大虫,竟然派人寻到此间来!我……我得赶紧避一避,免得连累了阿越!”一时急得团团转,推开窗子,便要越窗而出。阿越却道:“且慢!”又说道:“你这般出去,万一教他们当面撞见,岂不万事俱休。谅他们一时半分也搜不到我这里来,你不如换一身衣服,乔装改扮一番,再从后门出去。”
皮四郎拍着大腿赞叹:“阿越,你果然聪明过人,又这般替我着想。”当下心中直如吃了蜜糖一般,夸了又夸,直到阿越出言催促,这才由那家僮带着,匆匆去另换了衣服,乔装成知露堂中的仆
役,从后面的小门偷偷溜出屋子。
他蹑手蹑脚穿过院子,忽闻耳后风声疾来,旋即脑后一痛,竟然被人一闷棍打翻在地。他被这一棍打得头晕目眩,正待要张口呼痛,忽见四五个人手执绳索诸物,从花障后一涌而出,为首那个胖子满脸横肉,一脚就踏在他膝盖上,令他不得起身,恶狠狠地道:“四郎真教人好寻!娘子有令,将这厮好生绑起来家去!”
原来这几人,正是李嶷等人假扮的皮家家奴,那皮四郎何尝知道,他对自己发妻畏之如虎,只当真以为是妻子派来捉拿自己的。当下李嶷等人将皮四郎五花大绑,绑得结结实实,然后用木棍从绳结中穿过一挑,四个人轻轻巧巧便将皮四郎四脚朝天,脊背朝下,抬了起来。
他们这般绑人抬人,动作利索得一气呵成。皮四郎既被麻绳勒得嗷嗷叫,又被人如抬猪羊一般抬出知露堂,颜面全无,禁不住破口大骂:“这个天杀的母大虫,凶蛮不讲理的婆娘,竟敢派人来捉我!我回家就给她写休书!”又直着喉咙赌咒发誓:“天雷爷爷在上,再不休了这凶悍善妒之人,我也不姓皮了!”
这一番动静,早就惊动了知露堂中诸人,纷纷或开窗,或走到檐下来,指指点点看热闹。
知露堂既做此等生意,早见惯争风吃醋,或有家中妻室寻上堂中来哭闹,但这般上门绑人却是头一遭儿,众人见皮四
郎这般狼狈模样,自是禁不住好笑。
那老鲍故作凶蛮之相,瞪着众人斥道:“看什么看!再看我们家娘子就报官,说你们这堂子诈骗金银!抄了你们知露堂,把你们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他们这般作态,更兼皮四郎那一通叫骂,自然无人有半分起疑。当下顺顺当当将皮四郎自那知露堂中抬出,上了门口马车,扬长而去。
待将那皮四郎绑到城外僻静处,李嶷等人仍假作皮家仆役,恫喝威吓,言称皮四郎此番出门,就是故意撒谎哄骗家中娘子,所为只是来知露堂寻花问柳,说道家中娘子如何生气,命要敲掉皮四郎的牙齿以作惩戒。那皮四郎早没了知露堂中那般胆气,连声辩解自己此番是替望州郡守郭直将军去押解粮食,之所以身在知露堂,只是路过而已。
他这番言辞,老鲍故作不信,拿着斧子便在他门牙上比画:“胡说八道!少拿郭将军出来扯大旗!你拿官府家出来吓唬娘子,罪加一等!”
皮四郎浑身筛糠一般,急得赌咒发誓:“天爷在上,真不敢哄骗娘子,我此番出门,真的是替郭将军押解粮草去了!至于那知露堂,实实是郭将军遣使出城接应,叫我去那堂中吃了杯水酒!所为也是谈粮草之事,并无其他心思!”
李嶷朝老鲍使了个眼色,李嶷接过斧子,用手指试了试锋芒,说道:“你少在这里扯谎了,无凭无据,就听你
张口瞎编,我们自是不信,你更别想诓骗娘子!我看,还是按照娘子的嘱咐,敲下你一颗牙来,你才会说实话。”
那皮四郎听他如此言语,忽得灵光一闪,大声道:“有凭据!有凭据!我有郭将军的解粮对牌,是军中的对牌,可以作凭据,我真的是贩粮去了!”
李嶷不紧不慢,问道:“那对牌在哪儿?”
皮四郎道:“就在我腰间革囊里。”
老鲍当下探手去他腰间细细摸索,片刻后朝李嶷摇了摇头,示意并未有对牌,李嶷凝眉沉声道:“哪有对牌!你到此时此刻,竟然还东扯西拉,想要诓骗我们!”
皮四郎几欲哭出来:“有对牌,我真的有对牌啊!”李嶷用斧子挑开他手上的绳索,皮四郎慌忙伸手在自己腰间革囊里摸索,到最后索性将革囊整个都翻了过来,只有一些散碎银钱,哪里还有对牌。
李嶷举着斧子作势要敲下,皮四郎吓得哭叫道:“我真的有对牌啊!我真的有对牌,这对牌我须臾不敢离身的!”
李嶷喝问:“那对牌去哪儿了?”
皮四郎哭着道:“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牌去哪儿了!”眼见李嶷手中雪亮的斧子不由分说狠狠劈向自己,顿时吓得双眼翻白,就此晕了过去。
老鲍摸了摸他颈中的脉搏,冲李嶷点点头。李嶷便与裴源走开了说话。
裴源道:“如此看来,他确实不知道对牌已失。”
李嶷却微微叹了口气
:“只怕崔家的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裴源微微一怔,李嶷却朝树下的皮四郎努了努嘴,说道:“绑他出来的时候,他穿的不是自己的衣裳。”
裴源恍然大悟:“只怕还在知露堂中时,对牌已经被人趁机偷走了。”
李嶷点了点头:“不知崔家的人怎么办到的,八成还是崔家那小女娘的计谋,狡黠狠辣,此乃劲敌。”想到昨夜在那井畔,崔家那小女娘机敏善变,自己明明已经占了上风,却被她一句“太孙”诓骗,竟被踢入井中。生平以来,从未遇见过这般人物,更从未吃过这般闷亏,不由牙根一阵发酸。
裴源见他如此评价,不由皱眉道:“崔倚的儿子,竟然十分擅用兵,这倒也罢了,麾下又这般人才济济,只怕所志不小。”
李嶷叹道:“崔家所志不小又能如何,如今这天下大乱,谁没有各自的一腔心思,崔家打着自己的算盘,只怕不仅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更想借势而为,借刀杀人,如今趁着咱们缺粮,就和那孙靖心照不宣,想把咱们堵死在这关西道上。”
裴源道:“既被崔家的人捷足先登,拿走了对牌,那咱们问出粮队所在,带着皮四迎上去,八成还能接住粮食。”
李嶷摇了摇头:“恐怕来不及了。”顿了顿,说道:“若是我是崔家的人,既有对牌在手,此时此刻就带着人乔装改扮成望州守军,大摇大摆去粮队接粮
。”
裴源皱眉想了一想:“没想到咱们这一番苦心谋划,竟然给崔家作了嫁衣。”
李嶷忽然一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孙靖作乱以来,崔家趁着焉山南麓空虚,派兵占据了不少城池。这一次,他们百密一疏,咱们也来捡个现成的便宜。”
裴源微微一怔。
李嶷笑道:“如果望州郡守郭直得知皮四失踪,粮草可能出了纰漏,会如何行事?”
裴源脱口道:“他定会立时率军出城接应粮队!”
“对!”李嶷笑眯眯,“既然望州城中空虚,咱们且暂不顾粮草,先赚一座望州城。”
从来是守城易,攻城难,如若有望州在手,近可挟制并州、建州,远可逼近洛水,直指关中。连东都洛阳都变得可望可及,正因为望州如此要紧,所以孙靖才源源不断送出粮草,以支援望州。裴源想到此处,不由得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