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荀氏贪财好色,恶名在外,韩薇若非自幼定亲,亦不愿与这等人来往,可偏偏中行氏势雄财厚,压得韩氏根本不敢退亲,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日长大,就等着及笄后嫁入荀家。
赵戬很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才会找了聂渊相助,只是没想到,还是泄露了行踪,被一路追杀,两人都身受重伤,可最后关头赵家还是撒了手,放了他们离开晋国,只是从族谱上,彻底删除了赵戬的名字。
尽管赵鞅下了如此重手,依然被中行氏记恨于心,后来便借着他要从邯郸迁户之际,勾结邯郸赵午谋夺赵氏家主之位,联合范氏,一同发动叛乱,赵鞅猝不及防之际,败退至晋阳,后来依靠韩魏两家相助,方才反败为胜。饶是如此,这一役,也足足打了八年之久。
如今的赵氏,已成为晋国头等公卿世家,故而赵无忧回去一提起赵戬父女,赵鞅便立刻应允让他们可以认祖归宗,重归赵家。
只可惜,想回去的赵戬已经灰飞烟灭,留下来的赵青青,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当什么赵氏千金。
韩薇临死之际,都想要和赵戬一起葬回故土,青青便知,他们心中,根本不曾恨过主家,既是如此,她又怎会怪罪于当时一时嫉妒而泄密的魏芜娘?这么多年来,她连提都未曾提起过这个姐妹,便已可见,这件事,早已在她心中成为过去,也随着她的一缕香魂,消散无踪。
魏芜娘听她如此一说,面色却愈发苍白,喃喃地说道:“她不曾提起过我,一定还是怨恨我……是我对不起她……”
“阿娘不曾提起,是根本不怪你。”青青摇了摇头,看了眼她的小腹,轻声说道:“夫人还是保重身体,莫要伤及孩儿,稚子无辜。你昔日之错,这十几年来不安于心,也算补过,不必再为此纠结,阿娘若是在世,定然也会希望你好生照顾孩子……”
魏芜娘正要说话,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忽然有人重重地敲门,用力猛砸了几下之后,便推门而入,一下子闯进来一群人,顿时将这小小的寝室挤得满满当当,她不禁大为恼怒,抬眼望向为首的那个女子,冷冷地问道:“齐氏,你带这些人闯进来,意欲何为?”
“夫人息怒,婢妾并未想要冒犯夫人,只是因为这位姑娘……”那女子正是青青先前在孔鲤榻前见过之人,如今披头散发,双目红肿,指着青青悲声说道:“她害死了夫君!”
“呵!”青青不怒反笑,她还没说这蠢女人自作聪明救人不成反害人,她居然跑来红口白牙地诬赖到自己头上,当即也不辩驳,只是冷笑一声,问道:“人死了吗?”
那女子被她那冷静而锋芒毕露的眼神刺了一刺,惊骇地后退了两步,叫道:“夫人,你听,她承认了!”
“承认什么了?”青青嗤笑一声,鄙夷地看着她,“他若是死了,也是被你害死,与我何干?”
那女子被她轻蔑的眼神刺得心头一颤,鼓足勇气指着她说道:“是
你贸然闯进来,害死了夫君,还要诬赖于我。求夫人做主,为夫君报仇哪!”
“带我去看看老爷。”魏芜娘根本不听她的话,伸出手来,婢女急忙上前扶住她,她站稳身形,只说了一句,那些人便噤若寒蝉地让开路来,就连那女子也不得不退到一旁,心有不甘地望着她。
“夫人……”
魏芜娘缓缓从她身边走过,眼中似乎并未看到她这个大活人站在那儿,青青跟在她身后,冲那女子挑衅地扬了扬眉,冷笑一声,气得她原本精致的面庞都扭曲地抽在了一起,加上先前已哭得红肿的双眼,越发显得狰狞。
青青看着撇撇嘴,轻哼道:“血口喷人,也不找准了,哼!”
那女子忽地浑身一冷,看着她全然无畏地跟着魏芜娘进去,拉过身边一个婢女问道:“她……她到底是何人?”先前她也是乱了阵脚,见孔鲤憋得喘不上气,心一横拔出了他胸口的箭,想着只要上药止血便可无事,却不想伤口血溅三尺,压都压不住,转眼功夫就看着他的脸色灰败下去,已是有进气没出气,一想到方才青青曾进来把脉探息,说他已无救,她惶恐之余,才想着要将这黑锅丢给青青,却不想人家根本不在乎,连看都懒得看她。
明明只是个寻常少女,身上却有着肃杀的寒意,让她终于有些后悔起来,这才想起打听她的来历。
她身边的婢女倒是经常在府中行走,下人之间传话也格外快,一听她问起,便噼里啪啦地将自己知道的与青青有关的情况都说了个遍。
先是听说,青青是孙奕之带回来的“未婚妻”,她就晕了晕,孔门弟子数千人,她知道的不多,可这一位的事,她却听过不知多少遍。毕竟,孔门弟子大多以守礼辅政闻名于世,唯独这个孙奕之,在门下学习时间不长,却文武兼备,年纪轻轻便已从军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就算如今家门倾颓,也挡不住其人风采卓然。
这样的人,就算离开吴国,只怕也是诸国公候竞相邀约之人,他亲口承认的未婚妻子,竟被她指认为凶……
她恨不得现在就晕过去,可偏偏又听那婢女说道:“别看这位姑娘长得柔弱,听说剑法很是了得,连孙将军都未必是她的对手,一剑就能把人脑袋都割下来……”
“不要说了!”她浑身发冷,终于明白青青看她的眼神,为何那般鄙夷。她们这些拘泥于后宅的女子,整日算计的手法,在她这等纵横江湖的侠女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且不说那女子如何后悔,魏芜娘匆匆转到隔壁寝室,看到官家已带了两个医师正在为孔鲤诊治,便急忙上前询问。
“敢问医师,我家老爷伤势如何?”
那医师看到青青,先是眼睛一亮,继而听得孔夫人发问,便急忙拱手一礼,答道:“尊夫的箭伤正好刺中心口,若非有人在拔剑之后点穴止血,只怕已熬不到此时。就算如此,尊夫失血过多,伤及肺腑,老夫技拙,实难回天!还望夫人见
谅。”
“啊?”魏芜娘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她身边的婢女都几乎没能扶住她,多亏青青伸手拉了一把,才没让她当场出丑,饶是如此,她还是扑到了榻前,看着孔鲤毫无血色的面孔,失声痛哭起来。
“老爷,老爷你醒醒,我们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儿终于来了,你怎能丢下我们母子呢?老爷!”
青青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她,在她的背心处注入一点点内力,轻按了几处穴位,助她稳定情绪,方才说道:“既然知道有了孩儿,还请夫人节哀,莫要伤了身子。”
她将孔夫人扶到一旁坐下,示意医师为她诊治,自己则上前又仔细看了看孔鲤的伤势,不禁轻叹一声。
这一箭正中胸口,本就失血不少,又耽搁了半日时间,加上孔鲤已是年近五十,身体远不如孙奕之那般健壮,青青一看便知救不回了,不禁也有些难过,若是还在苎萝山中,能采到山中朱果,或许还能帮他吊住一口气,再想办法去找神医扁鹊。她自己的那点医术自己清楚,一半靠药草,一半靠自身修为,那等虎狼之药,若是用于普通人身上,只怕他根本扛不住那药性的刺激,当场就断送了性命。
“青青?”门口忽然传来孙奕之急促的叫声,青青一回头,便对上他焦急的眼神,额上甚至微微见汗,便忍不住笑了一笑,他这才松了口气,走进来问道:“我听人说伯鱼兄意外中箭受伤,便急忙赶回来,孔师和其他人还在后面,伤势如何?”
他看到青青在此,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以青青的医术,寻常刀剑外伤,根本不在话下,只是看着其他人在此,才随口问了一句。
青青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不大好,医师说失血过多,眼下就算止了血,也不知能不能醒来。除非……能找到神医扁鹊,只是神医如今被逼离开鲁国,不知去向。”
“啊?怎会如此严重?”孙奕之一听,大为意外,又看到她扶着魏芜娘,便上前行了一礼,“奕之心忧伯鱼兄的伤情,贸然闯来,还请夫人见谅。”
魏芜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青青,心头泛起一股酸意,胃中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青青利落地从婢女那边接过一碗温水来,送到她唇边,看着她喝了一小口,又帮她在背后推了几下。
魏芜娘缓过劲来,略略歉疚地冲孙奕之点点头,说道:“贤弟有心便可,只是你师兄……怕是不成了,可怜……我苦命的孩儿……”说了两句,她又忍不住落泪,青青急忙将她扶起身来,说道:“夫人还是先回房休息一下,这边有医师他们看着便可!”
魏芜娘看了眼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孔鲤,摇摇头,怎么也不肯离开,“他若醒不来,就让我再多看他一会儿吧!”
孙奕之见她如此悲戚之色,心下不忍,拱手说道:“夫人放心,我这就带人去找神医,青青,有劳你和医师先为伯鱼兄稳住伤情,一定要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