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之前,西湖的疏浚工作(包括疏浚茅山、盐桥二河及修六井,作长堤)终于如期完成,东坡先生带着属下到吴山的水仙王庙进行了祭祷。
自熙宁年间倅杭,东坡先生遍访民间疾苦时,即有开浚西湖之意。到了守杭之后,重新询访父老,征求修浚之策,及听取苏坚等人的建议,使知仁和县事黄僎“相度可否,及率僚吏躬亲验视,一一皆如坚言”,然后兴功开挖。杭州父老一百五十余人等来到府衙,向苏东坡献计献策,东坡接纳了父老的建议,人力财力得有所出。然后又听取了钱塘县尉许敦仁的建议,集思广益,然后制定出措施,申报三省后开始施行。
自从兴功至竣工,东坡先生皆风雨无阻、躬亲往之。
杭州本江海之地,水泉咸苦,居民稀少。唐代刺史李泌首先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故井邑日富。及白居易复浚西湖,放水入运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顷。然湖水多葑,自唐及钱氏,岁辄开治,故湖水足用,近岁废而不理,至是,湖中葑田(湖泽中葑菱积聚处,年久腐化变为泥土,水涸成田,是谓葑田)积二十五万余丈,而水无几矣。运河失湖水之利,则取给于江潮,潮浑浊多淤。河行闤闠中,三年一淘,为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几废。
等到东坡守杭,始浚茅山、盐桥二河,以茅山一路专受江潮,以盐桥一路专受湖水,复造堰闸,以为湖水宣泄之限,然后潮不入市,且以余力复完六井,民稍获其利矣。
公间至湖上,周视良久,曰:今欲去葑田,葑田如云,将安所置之?湖南北三十里,环湖往来,终日不达,若取葑田积之湖中,为长堤以通南北,则葑田去而行者便矣。吴人种菱,春辄芟除,不遗寸草,葑田若去,募人种菱,收其利以备修湖,则湖当不复堙塞。乃取救荒之余,得钱、粮以贯、石数者万。复请于朝,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值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图画,杭人名之“苏公堤”,后守林希榜书“苏公堤”于其上。
此堤起南讫北,横截湖面,夹道杂植花柳,中为六桥、九亭。六桥为: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江。
据传,堤新筑时,坡公日往视之。一日饥,令具食,食未至,遂于堤上取筑堤人饭器,满贮其陈仓米,一器尽之。大抵公平生简率类如此。
在修湖过程中,东坡先生曾致简明州守王子渊,向他借船开葑。
忙完公事,金华人方勺(字仁声)来杭应举,忽被同保进士讼其户贯不明,在东坡先生的照怜之下,得以就送,后遂获游公门。
这还不算,有个叫颜几(字几圣)的举子,此人“俊伟不羁,性复嗜酒,无日不饮”。当年秋试,颜几于考场中替代一豪门举子刘生考试,竟夺魁。后遭其他举子检举,入狱,久不得饮,密以一诗付狱吏送外间酒友诉其苦。狱吏将该诗呈坡,坡因缓其狱,至会赦得免。
后数年,颜几一日醉卧西湖寺中,起题壁间云:白日尊中短,青山枕上高。不数日而终。
钱勰(字穆父)自越州移知瀛洲(今宁德蕉城区洪口乡),而徐州的州学教授何去非,苏东坡认为他的文章及对于兵法的论述都异于常人,因此上书朝廷,并将老何所著《备论》等二十八篇文章一并呈给三省的大臣们审查,希望授他一个馆职。
();() 十月二十六,东坡先生偕叶温叟、张璹、元之、侯临同游南平寺。僧谦准备的香茗白如玉雪,而蔡瑫准备的墨块黑如油漆,几个人于是啜着香茗,开始谈论起关于茶与墨的鉴赏之法。
老朋友滕元发(字达道)病逝,东坡先生写了挽词。
其时,苏迈兄弟几个都在杭州,东坡与道潜等僧人出游时,还会带上他们兄弟几个。随后,长子苏迈要离开杭州出任雄州(今河北雄县)防御推官,而苏迨、苏过则过解两浙路,赴试春帏,道潜以诗送之。
腊月初一,东坡先生游览了小灵隐寺,听林道人论了琴棋之事。
章衡罢知秀州任,胡深父前来接替。王岩叟(字彦霖)知开封时有善政,东坡致简胡深父对此赞赏有加,东坡还与老胡谈论了优价广籴之利。
先朝的环庆将官刘平,被俘后大骂敌人绝食而死的事迹,苏东坡是自小便知。如今,刘平的五个儿子中仅有西京左藏库副使、代理两浙西路兵马都监兼东南第三将刘季孙在世,可是都已五十八岁了。
于是,东坡先生上书朝廷,想为熟知兵书的老刘乞请到边境要害地段任武将,以便为国守边、荣立新功。
过了几天,果不出东坡所料,传来高丽国再次遣使前来朝贡,沿途扰费十去六七之事,朝廷才终于批准了东坡先生早期的上书。东坡先生此次有了朝廷的圣旨,令杭属诸郡量事裁损,对高丽使者不予理会,民遂受其利。
腊八节,东坡先生应孤山僧惠勤弟子之请,作《六一泉铭》以纪念欧阳公与慧勤禅师互敬互爱的一段佳话。几天后,东坡又与张天骥、苏坚等人游览了七宝寺,题诗竹上。元净(辩才)禅师作亭风篁岭上,名曰过溪,东坡题诗。除夕那天,杭州狱空,东坡亦题诗。
腊月十七,苏辙被授为龙图阁学士。
灵石多福院僧人子珪,素有戒行。从熙宁中叶到今天,曾两次派去修井,工作很辛劳,但不避风雨、任劳任怨。东坡乞请朝廷,若承蒙能赐给法师一个名号,那就请赐予其“惠迁”法号吧。
有一日,苏东坡坐视公堂,都商税务押到匿税人南剑州乡贡进士吴味道,此人以两大卷建阳小纱冒充东坡名衔,寄往京师苏侍郎宅邸,其行迹十分可疑。
东坡即唤吴味道上前,询问其卷中何物。吴味道恐蹙而前,曰:本人今秋忝冒乡荐,乡人凑钱为赴都之赆(离别时所送的路费),以百千就置建阳小纱,得二百端。因计道路所经,场务尽行抽税,则至都下不存其半。心窃计之,当今负天下重名而爱奖士类,唯内翰与侍郎耳!纵有败露,必能情贷。味道遂伪假先生台衔,缄封而来。不探知先生已临镇此邦,罪实难逃,幸先生恕之。
苏东坡上下打量了老吴一番后,笑呼掌笺奏书史,令其去封,换题细衔,附至东京竹竿巷苏侍郎宅。并手书一纸,付示谓味道曰:先辈这回将上天去也!无妨来年高选,当却惠顾也。
味道悚谢再三。
次年果登高第,还,具笺启谢殷勤,其语亦多警策,公甚喜,为延款数日而去。
这个段子的真伪如何,后人经过考证,东坡先生已于次年三月离杭,而元祐六年南剑州登第的进士中并无吴味道此人。
();() 总之,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足见人们在苏东坡身上寄予的美好期望。一方面说明了苏东坡对于路途中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深恶痛绝,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东坡先生对于后辈读书人的真心提携。
这一年,苏东坡将祖母史氏所绣的幡帐舍于金山寺,还专门到伍子胥庙里参拜。婺源人胡伟、胡伋兄弟游学杭州,苏东坡还接见了他们十四岁的弟弟胡伸(字彦时),召与语,对胡伸大悦之。
不日,苏东坡的同乡好友王淮奇(字庆源)病逝,东坡致简其子表示了慰问。
在杭期间,东坡公务之余常流连于西湖周边或寺院里,他曾举荐祖印悟禅师为径山第十一代十方主持。携妓访问过大通禅师,并赋《南歌子》戏之。
毛滂被罢杭州法曹掾,赋《惜分飞》抒怀,东坡赞赏其词。
元祐六年,大年初一。明州(今浙江宁波)广利寺的怀琏(大觉禅师)病逝。
禅师怀琏,是一位令东坡极为推崇的高僧,东坡曾把父亲苏老泉一生珍爱有加的《禅月罗汉》画捐赠给怀琏所在的育王寺。怀琏(大觉禅师)曾以罗汉木相赠,苏东坡当时还借花献佛,转赠给了慈华大师去种植。
苏东坡还曾以恩师张方平所赠的鼎甗(音严)转赠怀琏,并为之作铭。如今的怀琏离世,东坡先生又为之作了祭文。
皇祐年中,仁宗下诏让庐山高僧怀琏来到京城,住在十方静因禅院,召他到化成殿对话,仁宗问他有关佛法的大意,怀琏回答得很符合天子的心意,就赐给他大觉禅师的法号。当时北方那些讲论佛法的人,都只在法界行相上用功,拘泥于因缘果报之说,所以士大夫中那些聪明特达的人,都愿意与怀琏相交往。遇到休息的日子,怀琏还没有起床洗漱,门外就早已站满了等候他的人。仁宗皇帝属于无师自通,自然悟道,他与怀琏谈论问答,并亲自作诗赐予怀琏,前后竟达十七首之多。
至和年间,怀琏上书仁宗,请求回山寺以终余年。仁宗说,山也就是常在的法相,你还能回到哪里去?——不答应他的请求。后来架不住怀琏态度坚决的一再请求,英宗皇帝见挽留不住,就下诏准许他自由活动。
怀琏渡过长江后,在金山寺、西湖短暂逗留了几天,便回到了明州的阿育王山广利寺中养老。明州的士民共同出资建了一座很大的楼阁,把仁宗的赐诗收藏在阁楼内,并为此楼阁题额为“宸奎阁”。
如今,已经八十三岁高龄的怀琏坐化了,他的弟子来找到东坡先生说,宸奎阁至今还没有铭文。您曾经侍奉过仁宗皇帝,还与我们的师傅交游最早,所以写铭文这件事您不会推辞吧?
于是,东坡为之作了《宸奎阁碑》,刻石于其上。
此碑高八尺,广三尺五寸,位于浙江鄞县。碑末称:元祐六年正月癸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两浙西路兵马钤辖兼提举本路兵马巡检公事、武功县开国子、食邑六百户、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臣苏轼撰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