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琚一夜未睡,一直去通铺看孩子。看他是否踢被子,要给他掖一掖。看他沉睡模样,轮廓像父,下颚肖母。
他在主殿连住了两晚。
谢琼琚说,待开春,阿梧另辟一间屋子,可以择在主殿。也可以在后院,择一处你喜欢的。你阿姊
七岁时,也一个人开院子了。你大了,不好总打扰祖母。
阿梧说,好。
谢琼琚又道,好大的雪,再住一晚,等雪小些再回去。阿梧瞧向窗外,咬着唇瓣道,“成吧。”
话音才落,贺兰敏便过来了。道是两日未见,实在想念。
对不起,祖母。”阿梧转看向谢琼琚,“我今日还是先随祖母回去了。谢琼琚给他穿戴齐整,“明日阿母过来,带你练习。”
谢琼琚回想阿梧的变化,便是腊月二十四那日回去后开始的。
腊月二十五晌午,她如常去给贺兰敏请安。陶庆堂的院子里,宁氏、萧桐、贺兰芷都在,还有和阿梧平辈的两个孩子,贺兰敦的孙子贺兰幸,和贺兰敕的孙子贺兰壑。
贺兰壑和阿梧一样的年岁,白胖一团,粘着阿梧玩。
贺兰幸今岁已经十四,是贺兰敦嫡次孙。他生母范氏去得早,嫡亲的祖母王氏亦不再了。便一直由贺兰敏养着。后来阿梧出生,贺兰敏念他一人寂寞,亦时不时将其接来辽东郡,可以说阿梧自小便是与他作伴。
表兄弟间感情甚笃。
谢琼琚来时,在正堂与诸人持礼见过。皆是一派祥和,唯有贺兰正喜怒于色,面容有些偃硬。谢琼琚闻过当年事,对她怜恨交杂。
然如今亦算得有缘人,且是自个挑选的,不该这幅不虞神色。谢琼琚转念想起,竹青在婢子间听来的闲话。
贺兰芷与新夫婿成婚至今已是第三年,一直无所出。为此其夫婿徐良被她强硬留下,只说充作保护此地的预备军。实则是让薛素调理身子。
只是到如今也有半年了,还是没有动静,便也难怪她脸色不好看。倒是那徐良,瞧着是一副有温和有耐心、随遇而安的性子。
因阿梧除了近身的几个侍者,一贯不喜太多人跟着,如今徐良无事便也时不时陪着他,引弓搭箭,讲解骑射。
谢琼琚在这处院里碰过两回,虽心中不欲有更多的贺兰氏人接触阿梧,但也没有好的说辞推拒,只盼着早日挪他出院子。
侍者的竹骨伞扬起一点,谢琼琚站在外院遥遥看见,阿梧趴在案桌上,对面趴着的是已经少年模样的贺兰幸,而徐良则站在窗边一处。
念起阿梧喜静,谢琼琚从侍者手里接了伞,示意她退下,自己从廊下走过去。
“就算姑婆和你阿母都催促着你,但是安嬷嬷不是说了吗,这冰天雪地的,还是少练的好。你阿母就是急于求成,讨你的好呢
她还好,并没有太急。阿梧回道。你瞧,心都偏过去了吧少年屈指弹过阿梧额头。
安嬷嬷上来,给他们添了些茶水,“六公子说得对,小郎君可瞧见您祖母了,两日未见您,满眼的血丝您忘了,当初你阿翁是怎么一走五年的,可就剩您祖母同您相依为命”如今放着好好的薛大夫,她不用,还专门请来另外一个,可不是”安嬷嬷摇未再言语。
“就是为了把你从我们贺兰氏这处挖出去。”少年直言,转而又蹙眉道,“也不是,除非”他趴过桌子,对着阿梧耳语。
阿梧听完,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后面是阿梧低低的话语,谢琼琚在掀起毡帘一角的门外,风雪呼啸,已经听不清。缓了片刻,她方重新掀帘入内。
“您、来几时了”纵是方才的话题已经过去,屋内的人难免一怔,最后还是阿梧开了口。阿母才到的。”谢琼琚自己脱了披风,对着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歇着吧,我陪阿梧便好。掀帘出来,贺兰幸和安嬷嬷不由往后扫了一眼。
贺兰幸冲着徐良道,不是您说,你能听声辨位,隔墙听音吗怎没现她来的。
徐良有些报赧道,“许是风雪声混杂,一时疏忽了。”
怕甚,六公子又没说错什么。”安嬷嬷回头朝前走去,且看翁主对您的态度,可不是就是同我们贺兰氏要划清界限的意思吗翁主才豆蔻年华的小女郎,若无人撺掇,怎会拒着您
“先不可下判断,本公子再等等。”贺兰幸想着姑婆承诺他的除夕晚宴。
你阿姊既不喜六公子便算了,虽说他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但到底还小,无甚可急。
对于皑皑的婚事,贺兰敏原在八月中秋宴上提出来过。说是择了贺兰敦的孙子,亲上加亲。
谢琼琚并未表态,一来她不知贺兰敏到底是真心还是旁的用心,二来不知那孩子品性。然对她
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皑皑自己的意愿。
便只道,姻缘事,还是两厢情愿的好。
贺兰敏道她荒唐,姻缘二字,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谢琼琚还欲开口,皑皑便已经先她一步道,“阿翁说了,我的婚事他会回来亲自给我做主的。”为着皑皑这句话,萧桐、宁氏接连跳出。一个明晃晃指责皑皑宴上插话,目无尊长;一个暗幽幽含沙射影谢琼琚教女无方。
又阴又阳。
谢琼琚觉得头疼,只笑道,翁主好歹是主子,宁氏是一妾氏,纵是你如今的主母王氏来不及教你规矩,你以往的主子也没有教过你吗
王氏又惊又怒,望向贺兰敏,垂眸不敢言语。
谢琼琚顿了顿又道,“至于三舅母,远来是客,且守好为客的礼数。若非要论教”谢琼琚的目光落在贺兰芷身上。昔年宴会献酒失身,尚且历历在目。萧桐抵着后槽牙,含笑道了声,“夫人所言极是。”
中秋宴,是这样散的场。
事后,谢琼琚问过皑皑,皑皑表示对贺兰幸本是无感,眼下更是半点不想与他沾上关系。
谢琼琚便只当这茬过去了,原未想到那少年郎道是如此执着,竟从阿梧这入手。
“阿姊的婚事,虽说阿翁要给她做主。但是阿翁如今在战场上,这处便是祖母大度,她原也不太想管。但有我和您啊,我是阿姊胞弟,您是她生母,足矣决定她的婚事。”七岁的孩子,说起话来愈有成人模样。
但是再似成人样子,终究是个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