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昱时捏捏她的手心,“我读书的时候内卷的人可比现在多,只是当时还没有这个词。”
芙提问,“那你呢?”
他只微笑,并不具体解释。可想想也知道,在这场上升资源关闭后剩余的资源争夺中,段昱时明显不在场。他大抵是早早便胜出,连回头看一眼山脚的雅兴都没有,悠闲且冷漠地漫步在别人触碰不到的阶梯上。
他天生就给人带来一种压力——或许在同龄人对人生还没有定向,甚至不知道如何对山顶赋予意义的时候,他就已经构建出自己的标尺,并且划好了应许之地。
这样让人痛恨又妒羡的人。
段昱时不想看她皱着眉头为无关要紧的人物心烦,索性端起上司架子让她琢磨琢磨剧本。
芙提乖乖看了,但心定不下来。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就开始向他探索,“段昱时,你是为什么拍这部电影呢?”
在他以往的涉猎里,爱情的因子往往只有一个旖旎的尾巴。像这样以此为主题,甚至题材毫无出彩之点的剧本,竟然是他精心设计,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靠在床头,芙提趴在他的手腕边上。两人高低相望,不远的距离,四目相对黏腻成丝。原来恋爱是这样,不说话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对方是自己的一部分。
他没糊弄小孩,认真地告知:“拍这部电影之前,我观看了大量的爱情电影,尤其是市面上票房火爆的类型,几乎是翻来覆去地审阅。我那时突然在想,现代人在观看爱情的时候,到底是在观看什么?”
“我对那些电影里相同的剧情点进行了总结和分类,发现原来流量密码是剧情起伏和主演颜值的惊艳。这个时代下,快餐比小火慢炖利润更大,因为胡说比深思容易,流水线比精工细作省钱,能够博到眼球就别动脑——但这样很低俗,没有文字赘述的低俗。当然我也不是为了标榜自己的高尚,我只是想在这个被同质化的题材里凿出一道属于自己的痕迹,不一定要有光泄出,但起码不随波逐流。我想让观众知道,爱情其实不是固定公式,不需要人工催熟,也许没有狗血剧场,不会惊天动地,但细腻、真实,允许有遗憾。”
“低端文化已经形成了利益产链,观众在暴饮暴食后很难再腾出一个好的肠胃去吸收一些健康的、积极的食品。但我想要有这样一颗良药,我想要做一部电影,让他们知道爱不是活在大多数人的理解里,不是圆满合欢才是标准结局,黑白也是色彩,悲剧也有能量。”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连表情都温和得几近柔情。他是那样尊重她,不会因为他们之间横着八年的光阴而去敷衍、回避。他毫无芥蒂地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野心和观念,对她呈现了百分百的信任和认可。
芙提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沉淀的意义。
越是才华出众的人越是谦逊,而他们的谦逊也恰恰是才华的一部分。
异国
一夜好梦。明明是冬天靠在温暖的壁橱旁烤火,偏偏在梦境里,芙提远在夏日淋暴雨。
她变成了一栋正方形盖的房子,屹立在海岸线的最远端,段昱时逆着雨水偏移的方向而来,投入了她的庇护。
他们在这场风声急急的呼啸中欣然起舞,两个不一样的灵魂在另一个空间在碰撞,爱的希望在雨中滋生,往海里下坠,刺骨的冷攀上他们的脊背,也愿意就此闭上眼睛,紧紧相拥着落到生命的间隙里。
吵醒芙提的不是烦人的闹钟,而是花店的上门服务。
门铃按了一遍又一遍,她一边心想前台怎么不代收,送花员一边道歉解释:“是段先生特准的。”
她接过那束被玫瑰色包装纸和白色字母丝带包裹着的卡布奇诺,饱满的淡粉色漂亮又可爱,沾着晶莹露水,花与花之间没有绿叶做点缀,反拿洁白珍珠作配,奢靡且华贵。
哪有女人不喜欢花的,何况她还只是个小女孩。
段昱时显然明白这个道理,知道她心里肯定澎湃又娇羞,索性随她拉扯,晨跑回来继续陪她睡回笼觉。
可她躺到了床上又不乖巧,一下抬眼盯他,一下脚趾划过小腿肌肉,还无辜地说对不起。
直到他终于觉得难耐,想把那罪魁祸首抓住好好修理,却又被她有了可乘之机,一下子从臂弯溜走,小脸趴在了自己手心上。
她在他的肌肤上写下一个字,一横一竖,是一个“十”。
“段昱时。”
“嗯?”
芙提托起下巴,撑起脑袋去和他对视。一定要比较的话,段昱时的眼睛显然更浓郁一些。漆黑无垠,深邃悠远,总让人猜了又猜,也猜不透那复杂隐晦的心思。
可她却不怕了。
女孩弯起唇来,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不深不浅,甜而不腻,在晨间的曦光下只让人觉得灵动温巧。
“你说过,你能给我的只有百分之十。可我觉得,你是不是食言了?”
他的工作和生活都排在爱情前面,爱情只能占据他的百分之十。而在这个数字界限里,芙提所感受到的,早已超过了她的预想。
“你觉得呢?”他反问。
她耳濡目染久了,自然就学会了那答非所问的本事。她也避重就轻,又回到那敞开了等待她的怀抱里,小声说,“原来谈恋爱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段昱时摸着她的脑袋,“那我很荣幸。”
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有意义,我很荣幸。
芙提又说,“我昨晚做梦,梦到我们殉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