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潮红的血幕里,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耳朵耳鸣了太久,也听不太清楚,好像乱糟糟的,然后又慢慢安静下来。
然后,他就从冰冷的泥地上被拉扯起来,又落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触碰到的,来自另一个人的温暖的体温。
于是就固执地,那么记了一辈子。
“你醒啦?”
贺庭远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一双黑亮的眸子,弯弯的带着笑,带着他不擅应对的善意。
他呆了一呆,看到男生身上的校服,身子又立刻紧绷起来。
“你别怕我啊,”男生稍微把身子靠后了一些,好声好气地解释,"这里是医院,你伤得太重了,不过都处理好了,你好好躺着养伤哈。"
贺庭远模糊想起昏倒前的画面,满眼的血污,全身撕裂的剧痛,他以为这次多半是撑不过去了,都做好了结束一切的准备,可好像……后来冲过来了一个人。
贺庭远看着男生明朗的笑脸,怔怔地想:是他吗?
"身上的伤怎么样?还疼吗?"
贺庭远回过神来,垂下眼睛,没吱声。
身边人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打量他,然后忽然说:"其实吧……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你挨打了。"
"……"
"对不起啊,一直没下这个决心,我早该插手的,他们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男生的声音有点尴尬,赶紧又说,"不过你放心,我既然决定管了,以后就管到底了,谁再欺负你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帮你揍回去。"
这话听着像是在做梦,贺庭远不自在地往后缩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掐自己一把,清醒一下脑袋。
"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太疼了?要不要我叫护士过来看看?"
贺庭远费力地往后躲了躲,确保离那家伙远些了,才慢吞吞地开口:"医药费……多少钱,我还你。"
"没多少啦,我都给你付了,你别管钱的事儿了,好好养伤吧。"
"不行,"贺庭远总算抬起眼睛来,勉强和那人对视,"多少钱?"
男生无奈地耸耸肩,只好回答:"三千。"
"……这么多?"
"我不着急,你慢慢还呗,反正咱俩一个班嘛。"
贺庭远犹豫着抿了下嘴巴,男生看看他的表情,有点不敢相信:"你不会不认识我吧?"
"……"
"你一整天也不说话,看着就阴沉沉的……那也不至于同班同学都不认识吧!"
贺庭远无措地躲开他的眼神,男生瞪着他看了半天,简直哭笑不得:"咱都开学两个月了,你居然不认识我?这也太没面子了,你好歹装一装啊。"
"……"
贺庭远在被窝里紧张地握着拳头,心里头慌乱乱的。男生无语了一阵,倒也没为难他,反而一脸惆怅地开始自我介绍:"好啦,那就认识一下,我叫谭一鸣,咱们班的班长嘛……喂,不是我说你,你不认识谁也说得过去,怎么连我也不认识?我可是班长啊,还跟你收过好几次作业,上星期还刚刚收了班费!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你逗我的吧……"
男生难以置信地叨叨了半天,贺庭远却懵了,慢慢睁大眼睛瞪着他,有点回不过神来。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愿意同他讲这么多话。
贺庭远有点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地听着谭一鸣说话,不敢随便回应,怕哪里说错了惹他生气,也实在没有和人好好对话的经验。不过还好这家伙只是感慨了一会儿,没指望他回答什么,自顾自唠叨完了,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帮你跟老师请假,哦对了,桌上是我买的包子和粥,你记得吃哈,有什么事儿跟护士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贺庭远紧张的情绪滞了一下,小心抬起眼皮又瞥了对方一眼。谭一鸣看他总算又朝自己看过来,便顺手给他理了下被子,然后对着贺庭远微微发颤的眼睛,笑着摆了摆手:"那我走啦,你好好休息啊。"
贺庭远那张瘦削苍白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木头似的一动不动,谭一鸣有点无奈,也没勉强他,又说了句拜拜就转头走了。贺庭远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直到那高高大大的背影从门缝里消失了,他才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了好半天的呆。
他本来以为那家伙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谭一鸣居然真的又来了,还带了大包小包一堆东西,一进门就扬起笑脸,热情地冲他打招呼:"嗨,你好点没啊?"
贺庭远咽了口唾沫,僵着脖子朝他点了点头。
他昨晚其实后悔了半天,想着应该亲口和这个人说一声谢谢的,可真的又见到了,反而不知道什么时机说出来合适,就只能干瞪着眼睛发蒙。谭一鸣当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还把手里的东西往上提了提,笑着给他看:"给你带了点吃的,你现在还动不了,我刚跟护士说了,她有空就过来喂你吃。"
说着就走到他病床边上,从里头拿了个梨出来:"这个可好吃了,我昨天吃了三个嘿嘿……我去给你洗洗,你尝尝看啊,可好吃了!"
没等贺庭远回话,他就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贺庭远瞪着那扇半开不开的门,再次陷入一阵迷茫——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没等他参悟透人类物种的多样性,谭一鸣就跑回来了,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翻出一把小刀来,开始削皮:"欺负你那些人,我都告诉老师了,教导主任也找他们训过话了,再找你麻烦就记过,以后应该会老实一些……唔,你脸上也有伤,我给你切小一点吧,太大了咬着疼吧?……哦对了,快期中考试了,你这些天落的课记得补上,你书本是不是都在学校?需要的话我明天给你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