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伊缪斯知道,那里正生着一场战争。
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人类隔绝开来,人类做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肃清,不令旁人插手。而这场自决的唯一行刑者,便是他所要奔赴的终点。
自云端而下,在将要落地却还未落地的那几十秒中,缪伊缪斯的脑海里回想了很多。霍因霍兹那只恶魔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他其实把对方的每句话都记得很清。
【每一只王虫卵,都有羽化成王的可能。它们是母虫的直系子代,也是母虫的替身傀儡。当母虫濒死还未受到致命攻击,它便有机会在王虫卵中再生。】
【这些卵很珍贵,需要耗费成百上千年成熟,更需要大量魔力滋养。母虫会选择将卵寄生于强大的宿主体内,宿主的思想随之会受到虫卵的影响,并在不知不觉中丧失自我,直到彻底成为虫卵的温床。】
【想要彻底杀死虫母,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以绝对的力量压制将其迅消灭,不给对方留下再生的机会,如同当初那位黑魔王一样,但如你所见,他失败了。其二,便是逐一消灭所有的王虫卵,直到母虫再无退路。】
【缪伊缪斯,作为魔王,你理应比我更清楚这些。如果你执意要送死,那么我不介意将你锁在房间里,直到你彻底断绝出逃的心思。】
那时候的恶魔说话很难听,不仅说话难听,做出来的事情也足以让任何一名魅魔怒。在第一次尝试出逃未果后,他便被对方锁在房间里,整整一周,除了对方谁也不许接触。
那时候他们之间关系才刚缓和不久,于是这份本就脆弱的情谊迅降至零点。直到再过了很久,他倒是没再怎么想过出去,反而是恶魔在一次争吵过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深渊,随后便越聚少离多。
缪伊缪斯猜测过许多。他推测这么多年恶魔或许是在外面寻仇,报复当年做人类时牵扯下的什么旧恨;他推测恶魔也许是单纯厌烦了深渊里的一切,渴望回到地面之上呼吸真正新鲜的空气;他甚至会在极为偶尔的某些时刻,难过地怀疑对方在别的什么地方,养起了别的什么人……
他怀疑了很多,他胡思乱想了很多,可直到那条银龙向他展示霍因霍兹曾做过的一切,直到觉真相远比猜想更为荒谬,魔王才有了一种“本该如此”的错位感。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数十年前宁可将他锁起来也不允许他出去的恶魔,现如今却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出去满世界跑。
那只恶魔将海皇杀于王座之上,又将精灵王囚禁于对方的故园。
那只恶魔……霍因霍兹在短短数十年间,究竟消灭了多少王虫卵?
魔王带着这份复杂而沉重的情绪,终于见到了那只心心念念的恶魔。周围一片狼藉,尸横遍野,周围一片寂静,连呼吸似乎都消失。这里曾落了一场大雪,雪上红血交叠,他的恶魔就躺在雪中央,血中央。
缪伊缪斯慢慢蹲下来,指尖触碰上对方冰凉的脸,彻骨的冷意仿佛要将他自己的心尖冻得瑟缩。他看见恶魔浑身都是伤,他从未见过恶魔伤得如此之重。
他唤了一声恶魔的名字。
恶魔很慢很慢地才半睁开眼睛,只这个动作仿佛就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他望见恶魔眼底的灯火暗得像是要熄灭,他想霍因霍兹确实快要死了。
又或许,恶魔早就该死了,只是勉强存着这一口气,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他吸吸鼻子,恍然觉自己的鼻尖也被这雪冻得通红,冷得令人想要落泪。
他说:“你不会死的,我能把你救回来。”
恶魔的眼神很干净,就像这雪一样干净。里面没有痛苦,没有哀伤,没有哀怨。
恶魔只是轻轻说了句什么,缪伊缪斯没有听清。
他不敢轻易挪动恶魔的身体,担心引起对方更剧烈的疼痛,于是便让自己俯下身子,手掌撑在雪地之上,脸也随之靠得更近。
“我杀死了它。”恶魔说。
“嗯,你做到了。”魔王点头。
恶魔浅绿色的眼睛仍旧那样纯粹,里面甚至流淌着一丝圣人般的悲悯。
——他就带着这样的眼神,将原本应无力的手,活生生捅入了魔王的胸膛。
那里是心脏位置,苍白的手成爪,在里面拧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抓到。
几乎就在紧接着的下一刻,魔王同样将手捅入恶魔的胸膛,里面同样什么也没有,但他却仍握住掌心,紧紧抓住了一团空气。
他们望着彼此,恶魔的眼神仍旧温和,魔王的眼神却不知何时早已冷下。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的身影,仿佛感受不到胸膛被破开。
“为什么?”恶魔用温和的眼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