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着路,直到望见前方牧羊人的身影,车马缓缓停下。
那老牧人正挥舞鞭子,吆喝羊群转场,忽听身后有人叫住自己,用带口音的赫勒语问:“老人家!敢问到赫勒王庭,可是朝这个方向去?”
老人闻声回头,只见那问话之人长了一张南人面孔,交领右衽、以冠束,朝自己微微躬身拱手,颇有礼节的模样。
他身后远处还有一队人马,百来人的队伍井然有序,对异族本能的防备让老人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找王庭做什么?”
“老人家请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那人又一拱手,解释说:“我等乃是景朝使节,奉陛下之命,前来为新可汗送上贺礼,愿与赫勒百年修好。”
他说赫勒话的措辞也像说景朝官话般文绉绉的,老人听他轻言细语,又看他十分面善,犹疑一阵后面色缓和下来,拿鞭子指了另一个方向道:“王庭已经搬迁,新王城要往那边走,再有半日就到了。”
差点又走错路的使者连忙向他道谢:“多谢……”
老人摇头摆手,回身继续赶羊。
他浑厚沙哑的喉音指挥着头羊,带领羊群聚集在一起,旁边还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头狼来,庞大的身形吓了使者一跳——那老牧人吹了声长哨,灰狼竟赶着掉队的羊追上去,随着主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原来是狗么?这样大的狼狗,真是怪吓人的。
使者松了一口气,回去向上峰禀报,又问:“大人,还有半日路程,可要就地休整片刻,用过饭食后再出?”
谢纭端坐在马上,握紧手中节杖,半眯起眼眸极目远眺。
日光亮得晃眼,瓦蓝的天空映着辽阔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摇了摇头,开口下令道:“启程罢,等到了目的地,自有休息的时候。”
随行的人马听命再次动身,催马前进,数架马车上皆装满沉重的箱箧,压得车辙都深深陷进地里,留下蜿蜒的痕迹。
自去年岁始,赫勒人已许久不曾叩边,景朝北境难得安宁,民间商贸越活跃。
出入关口的异族商人带来北方草原的消息,说是他们的阿斯尔汗已统一各部,自立为“天可汗”,重建了赫勒汗国。
可达尔草原与景朝北疆接壤,中间虽有关山天堑横断,却也难以阻拦骑兵南下;因边境常年战乱,前朝又修建长城抵御外敌,后来经历天灾人祸,赫勒旧国四分五裂,中原亦陷入乱世,改朝换代。
数百年间人世沧桑,两边关系最好时也曾有过大宗交易、茶马互市,东珠、海盐等自关山以北进入南朝,还有一支赫勒族人南迁,与景人通婚定居于关内。
再后来赫勒骑兵又屡屡犯边,景安帝置安北都护府,下辖关山、燕北、燕然都督府,并北境六州,于边关驻军屯田,固守边防。
两边虽为敌对,百姓们却总要生存,因边境多族混居,私下的小额贸易屡禁不止,官府便干脆默许。
有时军中也从赫勒商人手中购买马种,明里暗里打探情报,如今景朝骑兵所配的马鞍与马镫,便是自赫勒人处学来的。
赫勒汗国初立,行金银铜币,鼓励各族通商,商人们除却在各部落间行走,自然也有南下景朝的。
他们以皮毛等特产换取蔬果粮种,还带来赫勒的烈酒,在黑市上很是畅销,供不应求。
据那些异族商人酒后所言,赫勒的战士不仅马具精良,还有新式的盔甲与兵器,从天而降的“神使天可敦”为他们带来福音,帮助阿斯尔可汗打败哈日赫勒、一统草原,铁蹄踏处无不俯……
草原上的异族本就悍勇善战,往日还未统一时零散的进犯已足够难缠,现在拧成了一股绳,更是不可小觑,令人无比忌惮的强大力量。
谢纭出身陈郡谢氏,曾经也是四世三公的大族,只可惜王朝风雨飘摇,公卿贵族亦日薄西山。
他举孝廉任郎官,后外放至北境小县为长吏,十年兢兢业业,终于自县令擢升至一州刺史。
赫勒的新可汗即位,正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谢纭上表请求出使赫勒王庭,天子允准后授他印信与旌节,他带领使团持节出关,中途数度迷路,兜兜转转,总算在牧羊人的指引下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战事结束后,赫勒王城又经修缮,现今护城河已挖通蓄水,城墙也正式完工。
此刻出现在远道而来的南朝使团面前的崭新城池,俨然已与他们的城郭极为相似。
城外有卫兵巡逻把守,秩序森严、兵甲凛然,见有生人的车马靠近,很快便上前来盘问。
谢纭勒马停住,随从取出印信文牒,向守卫言明身份,求见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