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是······”
“不知。”窦尧凛色道,“我已经叫人去盯了。”
这头话落,算是暂告一阶段,因也思想不出个结果。然而裴陡行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话来接,所以沉默下来,只不过假作眉头紧锁状,好似真苦苦求解着。
窦尧识破了他的伪装,冷笑一声,再开一语道:“不过,我却知道,这御史台为何要来科场盯我。”
裴陡行猛一仰起:“盯你?!不是,泰山有所不知,我收到线报,说的是那几个副考官里面有人受贿泄题,那礼部侍郎吕渭知道这起事,但他故意不说,推给泰山来收拾——真要盯,也是盯那些个郎中。”
这席话说毕,窦尧噗嗤一下,好似听到了个大诙谐:“你是说,吕侍郎要害我?——不不不,他呀,拉拢我还来不及。”
极限反转的一句话。
“什、什么意思,拉拢?······”裴陡行诧然道,“吕渭是出了名的清流犟骨头,他怎么可能——泰山,我不是那个意思,泰山两袖清风,自然也是清流,只是、只是那吕渭······”
不过窦尧并不听他,径直打断,另发一问:“行儿,我且问你,都说当朝这三个宰相,贾耽一心要告老,卢迈和赵璟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是时候,咱们大唐的宰相,得换些人了。”
“你觉得,会换谁?”
这一问,问的正是当前朝野最为关注的新闻——
宰相任选。
裴陡行声喉恳切道:“换谁——贾耽虽告老,但今上从未应允,最有可能换掉的,便是卢迈和赵璟。换两人、填两人,今上素信我父亲声语,宰相人选,定会听从我父亲意见——那我父亲,我父亲自然是推举泰山啊!”
裴延龄身任户部尚书兼判度支,位高权重,深受皇帝宠幸,要选宰相,他必然插得上话;裴家与窦家联姻,窦尧又是当朝吏部尚书,一手人事大权握在手里,裴替窦说话,是不难理解的。
然而——
“你错了,你父亲,还有一个人选。”窦尧勾唇一笑,“而且我听说,他已经向今上推荐了。”
话未道罢,裴陡行已经大惊失色,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这位泰山面前:“泰山多虑!!!我父亲与泰山多年交好,怎可能将你弃置,去推举旁人!!!”
窦尧笑道:“怎不可能,你家大人有别的算计,不是好事么?反正我们两家已经联姻,他料定我不敢偏离他太远。如果栓死在我这一棵树上,对他来讲,回旋的空间就小了。”
鞭辟入里的一句话。
裴陡行已将头埋到了土里去,唯恐稍一抬起,当面就是一道天雷劈下。
“不过啊,我也算幸运——你爹不推举,幸亏还有别的人看得上我这小小的吏部尚书。”
响赫赫的一道天雷。
裴陡行不得不悚然抬头:“谁?”
啪嗒一响,窦尧收起了佛串,微一俯身,凑到了裴陡行耳边。
“权德舆。”
裴陡行的脸色瞬间惨白。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御史台要来盯我了吧。”窦尧笑嘻嘻地重新直回身子。
“他们得替今上来看看,我窦尧配不配——”
“当这个宰相啊。”
八仙过海田野调查(上篇)
窦尚书离了中堂,熊浣纱等人便得了地盘,时间紧,由不得再婆妈,立即就得开审。
这中堂有一面十二扇屏风,横在那里,整个室内就隔作两爿,前半爿张树摆了张桌案,请上纸笔,叫那八个嫌犯和权鹤一依次上前,各自姓字、户籍、亲族、州考地、举荐官一一写上;后半爿就是熊浣纱、林羌笛盘坐,李蓬蒿立着平张开双臂,江两鬓在他跟前假意搜身,口上将喉咙沉下去,压低了声向李蓬蒿索问。
“你这个胥吏,已经被他怀疑了······”
话到这个关节,江两鬓神色不变,端端立起身来,向后两位监察御史禀告:“没有查到多余的韵书,窦尚书所言理该不假。”
这时张树在前爿登记,与那些考生有问有答,声量渐高,加上屏风厚而宽大,可以隔音,熊浣纱便松弛了些,直接开口:“仔细一想,我们确实来得有些赶巧。”说着,抬眼向江两鬓,“怎么办,你刚才在回廊那样对裴陡行说话,他要是与自己的岳父通气,我们可就待不下去了。”
江在回廊对裴说的话,李蓬蒿并不知道。因此他闻言微愣,正待要问,已听江两鬓冷声回应:“放心,他不敢和窦尧说的。”一面应,一面回头去看李蓬蒿,“有空跟你解释。”
“你怎知他不敢?”林羌笛。
“他应该不想岳父发现,自己也是那‘传义舞弊’的一份子吧。”江两鬓道。
传义舞弊——李蓬蒿陡然一悚,想起进入夜试考场前,权鹤一说的两句话:
“这有何足怪?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他父亲裴延龄是什么人物?本来就可以门荫入仕的,是因为门荫讨不到好职位,且名声不好,他才被迫来考这进士——但他那个样子,能有什么作为?不枪替还能怎么?”
“那枪手就坐在他邻座,应该是靠‘传义’。今天考‘杂文’倒罢了,下一科‘帖经’才是他裴陡行最要命的,这家伙对经义一窍不通,全仰赖那个枪手授人以鱼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蓬蒿看向江两鬓的侧脸,微有些发愕。
“为了排查嫌犯,所有举止可疑的考生我都有留心。他和他的邻座,太明显了。”江两鬓道,“在回廊我借此警告过他,如果他敢露我的底细,今年的科举就不用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