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鹤一见他闷声不吭,知道多半是有顾虑,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还跟着,一步一步紧在后面。
李蓬蒿一面走着,一面侧头回去,又抬眸瞟他一眼,心下嘀咕:这小子,怎么长得这样高了。
“你上午的诗写得怎么样。”权鹤一打破僵局道。
“还行。”李蓬蒿应,“凑合吧。”
“你这是要去哪?吃了么?”
“没,要去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韵书。”
“韵书?”权鹤一诧声道,“你《切韵》丢了?”
“嗯。”李蓬蒿应道,“准确说,是被偷了。”
“被偷?”权鹤一更吃惊,“什么时候的事?考试期间么?”
“估计是在进考场搜身的时候。”李蓬蒿从袖子里掏出那两张字条,递给身后的权鹤一,“那些胥吏有问题。”
权鹤一将字条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好几个来回,奇道:“抓杀人犯找你做什么?你又不是大理寺刑部的。”
李蓬蒿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能先去看看。”
权鹤一:“你打算直接去东南角第三根柱子找他?”
李蓬蒿:“不,在这之前,得先告个状。”
半烙饼时间后,李蓬蒿和权鹤一站在了一名金吾卫面前。
“偷你韵书?”金吾卫愕声道,眼珠子不住地在两人之间转悠。
“我复述一遍啊,考试结束后,你从中门出来,撞上个人,那人把你韵书偷了,让你去这后院东南角第三根柱子找他,是这意思么?”
“嗯对,还说要我帮他抓杀人犯。”李蓬蒿佯装正色道。
说毕,他和旁边的权鹤一对视了一眼。
来之前,两人就对好了口供。李蓬蒿认为,须告知金吾卫《切韵》被偷一事,但不能让对方知道纸条的存在。理由很简单,那纸条是何来历尚不清楚,上面有没有被动手脚也不一定,万一金吾卫从纸条上发现了一些隐藏内容,那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很可能被当做舞弊处理。
所以他们才隐去了传纸条的部分,将故事编成另一种模样。
“不是,那你当时没抓住他么?这人这么多,他总不能一下子没影了吧?”金吾卫质疑道。
“呃······就是因为人多。当时刚从中门出来,挤在人群里,大家摩肩接踵的,不知道谁是谁。他是从我身后偷东西的,偷完后趁着人多,在我耳边说了那句话,等我好不容易转过身去找,已经不知道是哪一个了。”
“哦,混在人堆里,认不出来了是吧。”金吾卫迟疑地点点头。
见到金吾卫将信将疑的样子,权鹤一在后面咳了两咳。李蓬蒿侧眼去看他,作一浅笑,似乎是在回应:编造成功。
其实他们还隐去了一条关键信息,那就是偷书者的胥吏身份。很显然,偷《切韵》、塞纸条,不可能是在李蓬蒿吃馎饦、挤马车的时候动的手,因为所有考生进贡院之前都要搜身——胥吏一搜,那纸条根本无处藏身。
纸条带不进考场。要真想带,除非那把关的胥吏动了手脚。所以,偷他《切韵》、塞他纸条的——就是进贡院时给他搜身的胥吏。
李蓬蒿回想起第二张纸条投递过来时那个人的背影,这个答案就更明确了。
但是,他们不能让金吾卫知道这条信息。理由在于,那偷书者要想和李蓬蒿在东南角第三根柱子相见,就不能再以胥吏的穿着现身——因为一个胥吏和一个考生说话实在太显眼了。
另一方面,如果李蓬蒿咬定了偷书的就是个巡场胥吏,等领金吾卫到柱子那边,看见对方并没有穿着胥吏的衣服,不仅没法立即将其定罪,反而显得自己说辞矛盾,招致怀疑。
“那行,我跟你们过去,反正那家伙在那里等着,等到了搜一搜他身子就是了。”金吾卫一面说,一面抬了抬腰间的横刀,率先转身走去。
“多谢官爷。”李蓬蒿和权鹤一躬身叉手道。
此时都堂后院十足的热闹。院子被回廊框起来成个凹字状,院内一些山水树石花木,出来新亭、竹洞、稻畦、方桥、乐池数十来处景观——不出户庭,壶中就是巍巍天地。这时候下雪,玉树兀立,秃枝外冒,更有点萧索而坚韧的意思,五百举子抱书在树下站着,确实是个风景。
廊上多是胥吏,巡完了考场又来巡廊,手上抱了砚水、点心、泡饭、茶酒、菜肉来卖;也有些军卒,看打扮多是金吾卫,腰把横刀,在众举子间走得步步生风、声威赫赫,多半的是平日不顺,借这时节在一众傲书生面前逞逞威风。
李蓬蒿、权鹤一跟在适才的金吾卫后首,一步一步穿过一应考生、胥吏、军卒,向目的地走去——东南角,第三柱。
一路走,李蓬蒿一路思想着:抓杀人犯,说明是刑侦一道人员,要么大理寺,要么刑部,要么就是不良人;看这人行事诡秘,不似官门作风,多半是不良人;只是,不良人侦查凶犯,为何要找他李蓬蒿帮忙,自己名声不彰,且并非此道中人。
又一转念:为什么抓个犯人,需要这种迂回手段?难道犯人身上藏有火药相关的危险物事?既如此,怎么不禀告知贡举的礼部侍郎呢?怎么不禀告在场外镇守的金吾卫呢?是无法说,还是不可说?
思想间,离院子的东南角已经愈近了,忽听权鹤一在耳边道:“看到了,那柱子下边,果然有人。”
李蓬蒿微微一惊,抬头看去,那东南角第三柱相去已不过十来步远,下头确乎斜斜倚了两人,都是羊羔大裘袍,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都自望着院中的情况,似是等人的模样。